第五章 草原追踪(第3/6页)

棺材缓缓地向我移动,走近了才发现其实那并非棺材,而是一人长的方形盒子,第三人双手推着那黑色盒子,双脚做蹼,踩水前行。他将盒子推到码头附近,这时候我才看清,这长方盒子是一个休眠仓。第三人再次深潜水中,脚蹬着石壁,将那棺材举过头顶,推到了岸上。

他抹去舱盖上的水藓和贝壳,在出现的仪表盘上输入了一串指令,却见休眠仓忽然整体亮了起来,头部本是一块被水草遮住的玻璃,此时已经能看见一张朦胧的人脸。随着氧气、温度、血液的再度补给,舱内的人有了生命迹象,第三人这才打开舱门。

一个身着新大陆犯人囚服的男人躺在其中,东亚面孔,长方脸形,清瘦且干黑,像是身患重病一般,他双目凹陷,眼角周围全是黑乎乎的,不知是血是泪。

“是不是程复来了……”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哑,但足够我听得清。

第三人道:“主人,暂时不确定他是否保留着程复的记忆,他是以程成的身份与我沟通的。”

“既然来了,就是程复……”他伸出一只手,扶着第三人从休眠仓中坐起来,“程复……在哪儿……”

我心中震撼无比。我的身份一向保密,连白继臣他们都不知道,怎的在这地下,却有一个从休眠仓里苏醒的人知道?

“我是新大陆保障厅厅长程成。”

那人一脸苦相,似笑非笑,搀着第三人的胳膊,颤颤巍巍地坐在石凳之上,指着对面的石凳示意我坐下:“不用隐瞒,你既然能来到此处,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程复,我们是朋友,自可肝胆相照。”

“你到底是谁?”

“我是朴信武,”他淡淡一笑,干枯的嘴角向上翘了起来,可眼睛却是两个黑洞,“你听说过我吗?”

“你就是和白继臣一起建设新大陆的朴信武?”

“还能有谁,”他朝我伸出两只黑乎乎的大手,“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站在原地未动,谨慎地盯着他:“你怎么可能是朴信武?”

“这可麻烦,我也没法证明自己是朴信武,只看你是否愿意相信了。”他咧着嘴,干咳数声,呻吟着吸了几口气,又道,“不过我可以肯定,你知道自己是程复,如果你的记忆被修改,他们不可能引你来到此处。”

“他们?又是谁?”

“他们……是一群人,外面有一拨,里面也有一拨,虽然都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可在新大陆,我们的目标完全相同。”

他说得隐晦,似乎也在提防着我。这人知道不少,即便不是朴信武,想必也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看他这副落魄模样,还通过休眠仓来苟延残喘,自然不是白继臣的人。

“我暂且信你是朴信武,你的意思,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你和他们操纵的结果,可你们让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哈哈,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可他们知道,他们呀,就是那群非想找到祖国的人。”他苦笑一声,“祖国,有什么好啊,整天惦记着。”

“我不明白其中的联系,祖国是否存在一直是个谜团,我不知道她的位置,躲在新大陆的人更不知道,把我送进新大陆,并引到你的面前,这算什么回到祖国的计划?”

“知道你、新大陆、祖国之间关系的人,当今世上还能喘气儿的,超不过三个啦……”他掰着指头,“我是一个,白继臣是第二个,外面那人,是第三个……哦?那老头子……大概不知道。”

“白继臣?他怎么可能知道与祖国相关的事……”我忽然想到,这群家伙的大脑都被人更换过记忆,我怎么能轻易相信他的话,“你们大概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却像个长辈一样叹了口气:“孩子,你父亲程成,在二十三年前便筹划着这个计划,而后派遣以我和白继臣为代表的十二位将军与……与一支特殊的军队,潜入大洋之底建设一处人类避难所,这就是新大陆的前身。后来,我们听说五朵金花爆炸,纯种人战况急转直下,后面的日子,我们一直隐忍于大洋之下,守护着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

“建设新大陆怎么可能是我父亲的命令,他是空军少将,跟大海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他指挥的可是东北亚整个防区的战斗。你父亲在五朵金花爆炸前几年,就预感到了人类的灭亡,于是一边正面和叛军对峙,一面悄悄派遣我们进入大洋之底,筹建人类最后的避难所。这件事仅限于少数人知晓,就连人类最高的统治者,也不知道我们的去向。为了完成这项计划,我们这支部队的番号彻底被抹去……”他摇了摇头,“从此,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兄弟都认为,我们在白令海执行任务的时候,中了敌人的埋伏,全军覆没。”

他这些说辞,倒不像智人管理局能编造得出来的。“可为什么白继臣和其他将军的记忆中,五朵金花都是在一年前爆炸?”

“这就是白继臣的狡猾之处,他清洗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并让联合政府的间谍把所有遣送到新大陆犯人的记忆,都调整成五朵金花爆炸之后的那年……”他恨不得将牙齿咬碎,“联合政府内部,一直有我们的间谍。他们编造了大洋之底流放之地的谎言,取缔了智人和慧人的死刑,实则,他们利用这种方式为新大陆输送劳动力和资源,联合政府根本不知道新大陆的具体位置,只把太平洋底部某个位置,当成他们的垃圾处理厂。”

第三人用蘸湿的毛巾为朴信武清理着身上的泥垢和瘀血:“主人,你的情绪过于激动,由于身体机能尚未完全恢复,你现在……”

“闭嘴!我说话的时候滚远点。”

“是的,主人。”第三人握住毛巾,走到了码头最内部的石壁之下。

朴信武重重喘了几口气,继续道:“在我没有变成这副德行之前,新大陆一直存在着两种声音。一部分人不甘心永远被囚于海底,他们想找到祖国,重回陆地;另一部分人,以白继臣为首,坚定地执行你父亲程成二十年前制订的计划,永远在海底避难,利用古人留下的遗迹,建设一个海底文明。后来,白继臣先下手为强,将回归派要么处死、要么囚禁,他则控制了新大陆。与此同时,硅城也发生了变故,我们所有的信息渠道全都被斩断,我们收到的最后几条消息,虽然发自不同的人,却用了同一句话……”

“留下了什么?”

“准备返航!”

一边听他说,我不由自主地坐在了他对面的石头上。他胸口剧烈地喘息,出气多于进气。“孩子,这回,你相信我了吗?我是朴信武,你父亲忠诚的部下、东北亚防区工程部副部长朴信武。”他重新伸出双手。我拉住那双潮润的、满是茧子的大手,他则贪婪地摩挲着。“在我离开的那个凌晨,程成将军就是这样拉着我们的手,为我们送行……一晃二十二年,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