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我不知道你和爸爸还,呃,常常联系。”虽然恐怕这么问会将谈话引向危险地域,我还是禁不住好奇,“就因为这样你才知道我平时叫凯特?”

“是的,”她答道,“而且过去几年来,你在给生日礼物和圣诞节礼物写感谢信时,末尾也都用这个名字署名啊。”

哎,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如果这伤了你的心,我很抱歉。真的,但是——”

“为什么我会伤心?普鲁登斯在四十年前就是个糟糕的名字,可不是我给取的。但我那时已经给你妈取好了名字,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只能由得吉姆给双胞胎中的另一个起名。吉姆选用了他母亲的名字普鲁登斯。我对他母亲没有意见,但我还是觉得给一个无辜的小宝宝安上这么个名字真是太残忍了。”

作为给当年同样无辜的我也安上这么个名字的家长,妈妈默默忍受了外婆的间接责备。外婆继续道:“我敢肯定在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心里,普鲁登斯不算是个酷酷的名字。而且我得承认,我特别荣幸你转而选了我的名字来用。”

我彻底困惑了:“但我以为……你不是也叫普鲁登斯吗?”

她俩都笑了起来,我隐约觉得餐桌上的紧张气氛缓和了那么一点点。“不,她跟你一样叫凯瑟琳。”妈妈接道,“你姨妈普鲁登斯的名字来自我父亲的母亲,但普鲁登斯的中间名是凯瑟琳,来自我的母亲。所以你也叫普鲁登斯·凯瑟琳,我以为你知道的呢。”

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整整一天我都在担心,万一我坚持要外婆称我为凯特而不是普鲁登斯,是不是会伤了她的心。名字的问题一直是我和妈妈之间的导火索。去年一月刚搬来布莱尔坡时,我甚至提出过要从法律上正式改名,以免因为这个在新学校被人当成笑柄。谁知我话没说完,妈妈的眼里就泪光盈盈了,我也只好作罢。毕竟这名字承载了对英年早逝的姨妈的思念,我根本没法找到回旋的余地。

我将盘里一块成了糊状的西葫芦挑到一边,略带埋怨地瞥了妈妈一眼。“我怎么可能知道,从来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外婆的名字啊。在我面前你总是管她叫‘你外婆’。”

外婆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你想让我叫你姥姥吗?”我开玩笑地问,“或者‘外祖喵’更好?”

外婆被肉麻得打了个寒颤。“不想,尤其是千万别管我叫后面那种。就叫我凯瑟琳怎么样?我一向来不爱摆长辈架子,所有人都可以叫我凯瑟琳。”

我点头表示同意,妈妈不开心地瞪了我一眼,暗示我与敌方表现得过于亲密。

服务员给妈妈端来了又一杯梅洛红酒,给我和凯瑟琳的杯里添了点水。我诧异地发现服务员走近时根本没看一眼那个奇特的挂件——可那玩意儿看上去可不平常啊。挂件的光芒将水壶内倒出的水映成了耀眼的天蓝色。我以为这位服务员在走远后至少会回头多看一眼,心想可能她只是不想在客人面前显得太多管闲事,甚至因此而白白损失一笔小费。然而她倒完水后径直朝厨房走去,途中只停下来和辫子小哥聊了几句。

主菜快吃完时,我不小心碰及了一个敏感话题。“你的酒店就在这附近吗?”我问,心里盘算着没准可以借拜访之名去蹭个高级的室内泳池或桑拿。

“我没住酒店,”凯瑟琳说,“我买了个房子,就在你学校附近。”

妈妈正在吃意大利烩饭,听到这话,她拿着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你……买了个……房子……”

“是的。科纳和我这几天一直都住在外头,不过现在搬家公司总算把一切都搞定了,我们也可以开始慢慢把东西整理起来了。哈利给我介绍了一个很棒的房产中介。”

“原来是哈利介绍的啊。”妈妈抿紧了嘴,我有预感她会为这事记仇爸爸好久。妈妈又开口了,字字掷地有声(一般在宣布我被罚关禁闭的时候她就用这语调):“所以你来这儿已经好几个礼拜了,懒得费心思告诉我一声,倒是联系了我的前夫,他还热心地给你介绍了房产中介。更别提你俩还联合起来把我蒙在鼓里。”

“我猜不准你会不会支持我的决定,”凯瑟琳答道,“但是哈利不一样,他不讨厌我这个人。我于是特别请求他别把这事告诉你。我敢肯定这么做让他够受的,他这人天生撒不了谎。”我默默对此表示赞同。多数情况下,爸爸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

“好吧,你买了个房子。”妈妈放下勺子(勺子上的烩饭一口未动),推开座椅站了起来。她该不是准备要带着我拍屁股走人了吧?可妈妈只是说:“我要去一趟化妆间。等我回来,没准你会愿意透露一下科纳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妈妈一走远,凯瑟琳就身体前倾,将手边发光的蓝色挂件推到了我这边。“孩子,其他人看不到它。不,不能那么说,他们能看到这个挂件,但那与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在你眼里这光是什么颜色的?蓝色,对吧?”

我惊讶地挑起一根眉毛:“当然是蓝色的。”

“我看到的就不是蓝色。它在我眼里是一种可爱的橙色,有点像夏天吃的橙子棒冰。”

“可它是蓝色的。”我又说了一遍。我一生中从没有看到过比眼前这光更为生动的蓝色了。

她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它的原理,但我一辈子就遇到过几十个人能真正看到这光,而且每个人看到的颜色都有些不同。”

凯瑟琳顿了顿,转头去看妈妈有没回来,然后迅速将挂件收回包里。“我们现在还不能详谈——你需要知道的太多了。”

凯瑟琳紧张的语气搞得我脑袋中警铃大作。可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究竟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她忽然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说道:“但我有一件事要先告诉你,凯特。那些经历不是你的一时心慌。”

我眨了眨眼,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之前把我弄得心绪不宁的那两次事件。今年二月,同样的情况再度上演后,妈妈立即带我去见了一位“咨询师”。“咨询师”说我的两次经历都是“一时心慌”的症状,可能是因为在学期进行了一半时突然转校所致。这说不通啊,真要说心慌,那也只可能发生于我在罗斯福高中上学的那五个月里——在爱荷华州的偏僻地区度过两年的乏味生活后,新学校罗斯福高中配备的金属探测器和保安搞得我有些不适应。这诊断也无法解释第一次事故,那时我们还住在爱荷华,要说我是被那里无聊至极的生活搞得心慌慌,倒还有可能。

那两次我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强大恐惧所攫取,似乎感受到有什么极其骇人的灾难正在上演,而我却无法指出是哪里不对劲。仿佛深陷生死关头一般,我的身体面临“要么拔腿就跑,要么留下苦战”的抉择,心脏怦怦直跳,双手颤抖不已,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第二次经历时,我冲出教室,直奔学校的储物柜,找出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当时正在开会,本人安然无恙。我又跑到爸爸的办公室,不见他的人影。由于不清楚他的课程安排,我只好在教学楼内跑上跑下,透过长方形玻璃窗张望每一间教室。虽然这么做招来了不少白眼,我最终找到了爸爸,他自然也毫发无损。我于是给最好的朋友夏琳发了短信。虽然心里清楚她当时一定正在上课,不可能立即回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