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最后,我走进盥洗室把午餐吐得一干二净。而那种莫名的异样感在我心中一连数天挥之不去。

我正想开口问凯瑟琳她是怎么得知我那两次心慌经历的,可妈妈已经回到桌边,脸上挂着一丝紧绷的微笑。我太熟悉这个微笑了,它意味着后头绝没有好事,爸爸曾说这微笑的潜台词是“看你怎么表演为自己开脱”。

“好啊,你买了个房子。就在贝塞斯达市,还是和一个叫科纳的家伙一起买的?”

“不,黛博拉,是我自己在贝塞斯达买了个房子。科纳为我工作,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个很棒的档案管理员和电脑通。自从菲利普过世后,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这样啊,那比我原先想的要好点吧。我还以为你就像当年转眼忘了过世的爸爸一样,立马就把菲利普也给抛到脑后了呢。”

呃。我赶紧将视线转向吧台,祈祷辫子小哥能帮我分散注意力,结果却没见着个人影儿。我于是看向身边的椅子——总之只要别和她俩中的任何一个对上目光就好。挂件的光芒透过凯瑟琳的编织包露了出来,细长锐利,仿佛一头冰蓝色的豪猪正盘坐在椅子上。这一可怕的想象让我原本已紧绷着的神经更敏感了,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就在我以为凯瑟琳不打算回击妈妈的严厉指责时,她长叹了一口气。“黛博拉,我不想跟你翻陈年旧账,但也不允许你在凯特面前妄议我,根本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她转向我说道,“你外公去世三年后,我和菲利普结了婚。显然在你妈妈眼里,三年的时间太短了。但菲尔(1)是我的多年同事兼老友,我当时又很孤独。我们共度了美满的十五年,直到现在我也十分想念他。”

我判断当下最保险的做法是保持礼貌性微笑。在我看来,三年算是挺长的了。

“我们为什么不专心讨论一下房子的问题呢,母亲?你都病得那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买房子?去住养老院不是更明智吗?”

这话说得可够冷酷的,但我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凯瑟琳只是摇了摇头,伸手去拿她的包。

“我得为我的藏书考虑啊,黛博拉。老人之家可没有多余的地方放书啊。何况我也想好好享受最后的这段日子。养老院的益智游戏和小打小闹的扑克可不在我的遗愿清单上。”

她打开包,蓝色的光芒随之倾泻而出。我仔细端详妈妈,甚至能看见她眼底闪烁着蓝光的倒影,可她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虽不知原因,但我不得不承认妈妈的确无法看见挂件发出的光芒。

“简单来说,我的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无法动手术。”凯瑟琳没等我们回答,径直说了下去,语调轻快而不带感情,“化疗和辐射治疗我们都试过了,所以现在头发变得这样稀疏。”她用手捋了捋头顶的头发,“有人跟我说这发型要放在几年前还算时髦呢。坏消息是,我剩下的时间可能只有一年了,运气好的话再久一点点,运气不好的话连一年都活不到。好消息是,医生说我接下来可以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只要别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就行。”

她从包里抽出一枚长信封,从中取出内件,那是几张看上去很正式的文件。“这是我的遗嘱。菲利普去世后我继承了很大一笔钱。我的所有财产都会留给凯特,包括买下的房子。如果我死的时候她还未成年,那么黛博拉,我希望你能在她18岁生日之前担当这笔信托的执行人。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继续雇用科纳,以保证我的事业能够进行下去。凯特在成年后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修改这一规定,但我还是希望科纳能够按他自己的意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如果你决定不承担执行人的职责,那么我会请哈利帮忙。”

“同时我也有个请求,”她补充道,“我不想把它列入强制的规定。我的新房很宽敞,离凯特的学校也不到一英里路。我希望你们俩都能搬到我这儿来住。”妈妈听了这一提议后明显畏缩了一下。凯瑟琳盯着妈妈看了很久,终于继续道,“黛博拉,如果你还是希望住得离大学近一点,那我会请哈利来住。不管怎样,我希望凯特每周都会有几天和我在一起,方便我们多了解彼此。”

凯瑟琳将文件推向妈妈。“这是给你的备份文件。”她捏了捏我的手,起身拿包。“我明白你们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我说的事。好好把晚餐吃完,再来点儿甜点吧。我离开的时候会把账给结了。”

还没等我和妈妈说一句话,她便离去了。

“看来她行事夸张的做派可没丢。”妈妈抓起法律文件的一角,仿佛那几张纸能把她咬伤了似的。“我不想搬过去和她住,凯特。你也别把我当作什么恶毒的不孝子。如果你想遵守她那‘同一屋檐下住一年’条例,那你得和你爸去商量。”

“看看现在是谁夸张了?我搬去住并不是遗嘱的一部分,她说这只是一个请求,而且我也没觉得你‘恶毒’。但是拜托,妈妈你想想,她可是濒死之人了啊,又不是什么怪兽,而且她看上去……”我停了下来,搜寻恰当的表达,“她看上去很有意思,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或许你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你们两个说不定能冰释前嫌。这样,她去世后你也就不会觉得太内疚了。”

妈妈听了这话后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凯特,我现在可没心情接受你的半吊子心理咨询。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理解,有些事要等你为人父母之后才明白。说实话,我都拿不准让你去拜访她是不是明智。她爱操纵别人,还自私自利,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

“她都给我们留了那么大一笔钱,我实在看不出她哪里自私了。至少我猜想那是很大一笔钱。”

妈妈瞥了一眼信封底部。“我敢说你猜的没错。但我希望我已经教会了你金钱不是万能的道理,凯特。有时候,当别人需要你时,你应当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奉献出去,不惜付出你的时间、精力、同情……”

她将杯里最后一点红酒一饮而尽,接着说:“比起母亲,我从小就和爸爸更亲。但在那场事故之后,我真的很需要她的陪伴。在那场事故里,我同时失去了爸爸和双胞胎姐妹,跟爸爸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而普鲁登斯就那么没了踪影。没说一声再见,什么都没有,这使我孤独到了极点。我和母亲丧失了共同的亲人,可她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基本不出来见我。葬礼的时候她露了个脸,可葬礼结束后又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妈妈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抚摸着酒杯边缘。“或许我就是因此才喜欢上了你爸爸。哈利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真正理解那种丧亲之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