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生于2282年,”凯瑟琳开始了讲述。一定是见我满脸怀疑,她很快又补充道,“凯特,有些事实其实你已经意识到了,我不会再花时间去说服你相信那些已知的。”

“在我出生之前,”她继续讲,“我父母决定将我培养成历史学家。他们有些积蓄,而且据我所知,我的祖父母和一位膝下无子的姑母也资助了一点钱,所以我父母能够从几种天赋基因中进行挑选。每个人在出生时都能得到一种天赋。虽然按照规定,天赋基因的赐予都是随机的,但无论在什么时代,有钱自然就有门道嘛。总的来说,我挺高兴我父母为我做了这么一笔交易。”

科纳回到了厨房,手上端着三杯黑咖啡。在我看来,杯里咖啡的浓度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承受极限。他还拿了一大盒曲奇,颇有将所有饼干一吞而尽的架势。凯瑟琳朝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科纳这才一脸不情愿地分给了我三块姜饼,然后抬起腿搁到扶手椅前的矮桌上,正对着我坐的沙发。

凯瑟琳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家境要是没那么富裕,或者我父母要是没对我的前途花那么多心思,我得到的天赋可能只是护理技能、乐器技能,或别的什么手艺。我父亲的特长是化学,我母亲则是逻辑,她在时研会工作了好几年,为软件编程,以追踪历史任务和分析收集来的数据。”

我喝了一小口咖啡,暗暗希望能加些牛奶来冲淡其中浓厚的苦涩。“时研会究竟是什么?好几篇日记里都提到了这个名字。”

“时序历史研究与自然观测会(1),”科纳塞了一嘴的曲奇,嘟囔着回答我,“简称时研会。这说明未来美国的新新人类也跟他们的祖先一样喜欢洋气的简称,甚至不惜煞费苦心地凑个老长的名字出来。”

“不管怎么说,”凯瑟琳不以为然地朝他抬了抬眉毛,接着说道,“我母亲热爱她在时研会的工作。这也不奇怪,她和我们那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本身就是一生下来就热爱他们的职业。但我猜她心里还存在一丝小小的浪漫。她为我挑选的天赋使我能够见证不同的时代,去不同的地方——”

“但是,”我有些犹豫地小声打断道,“孩子们不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人其实是想像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化学家?或是烹饪师?或是……”

凯瑟琳微笑了一下,但她的微笑中透着疲倦。我意识到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类似问题了。“你说的没错,但是帮孩子在出生前做好安排也有可取之处。如今,一个孩子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在学习一些他根本不会运用到,甚至根本不会考虑运用的技能上?我还记得你妈妈曾抱怨说她根本不需要知道平方根是什么,但我还是逼着她去学了,其实我俩都知道她其实说的没错。

“你别误会——我们还是会学习自己专业以外的科目,也有各自的兴趣爱好和副业。但我们打从学业的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大致规划和目标,也不会想要去做出什么改变。毕竟我们的基因构成已经决定了我们对自己的本业最为拿手,因此会比去做其他工作要顺利得多。而且比起那些从事非本业的人来说,我们会优秀得多。”

“所以说有了这种先天的……基因优化后,你们的人生在出生前就已经定下来了?”

“不。唯一定下来的只有我的选定天赋。我还从父母那儿自然继承了一些才能——我妈唱歌很优美,我的音感也不赖。像你一样,我也继承了我父亲眼睛的颜色,当然你更幸运些——哈利的眼睛要精神多了。”

科纳朝我倾过身,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看了一小会儿。“非常的……绿。”我不知道他是在称赞我,还是只是在陈述他的观察结果,只好简单地点点头。

“我父母的选定天赋在我身上也有些残留。和我母亲一样,我也擅长操作电脑。”科纳不屑地哼了一声,凯瑟琳于是改口道:“应该说,我擅长操作几个世纪以后的电脑。至于现在这些被科纳称作电脑的乱糟糟的破铜烂铁,我很乐意交由他全权负责。”

凯瑟琳停下来喝了一小口咖啡,又转向我说:“我理解你对于自由选择权的……顾虑,但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好吗?我没有这个能力去颠覆我生活的世界,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我也承认那个世界并不是完美的。但我想说的重点是,父母的天赋是可以遗传给孩子的,无论是选定天赋还是自然天赋。我从我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点天赋,从父亲那里也继承了一点,又获得了一种指定的天赋。显然,你妈妈继承了我的指定天赋,而她又遗传给了你,所以你才会对圆挂件有反应。”

我越来越困惑了:“但是妈妈看不到圆挂件的光啊。”

“那不能说明她没有这个基因,只不过性状是隐性的。她对当代美洲史有兴趣甚至有可能不是因为基因。她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很大,吉姆作为历史学教授,总能讲出一大堆历史上有趣的轶事,那些故事培养了她的兴趣。但到了你身上,这种天赋的基因就是显性性状了。”

“为什么那么说?”我问,“就因为我能看到挂件的蓝光吗?我是挺喜欢历史课的,但我喜欢的科目不止这一门。我还没决定将来要做什么,数学和外语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学法律也不错。”

“这不仅仅是兴趣的问题,凯特。对于很多特殊职业来说,选定天赋,也就是你所谓的‘基因优化’,也使得本人能够操作这一行所需的特定设备。昨天在厨房我看到了你的反应。不管你是否情愿,你天生就是一个时研会的历史学家,就跟我一样。

“我工作的繁琐细节就不跟你一一赘述了,”她继续道,“但和你妈妈不同的是,她必须通过阅读文献或研究文物来调查史实,而我则可以身临其境。我的研究领域是女性政治运动,主要是发生在十九世纪美国的运动。另外,为了观测长期趋势,我也去了几次二十世纪。我假扮成不同年代的人,接近苏珊·安东尼(2)、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3)以及露西·斯通(4),聆听他们在公众场合发表的演讲或是私下的讨论,以此来研究那段历史。”

“为了确保——”她瞥了一眼科纳,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至少是尽力确保时间线的完好,时研会只招收规定数量的历史学家。我在2298年加入时,时研会里有三十五位在职历史学家,第三十六位即将退休,由我来接替。这钥匙是一个移动装置,我在完成考察任务后便可以通过它回到总部。而日记则通往考察实地。如果初步研究中有什么没弄清楚的地方,就可以靠日记再到那个年代里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