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四(第2/4页)

克伦莉的内心在燃烧时,表面却完全平静。我观察了她那么长时间,以至于她突然回过神来,发现了我。她微笑:“我觉得,你喜欢我。”

我考虑了这件事的可能推论。“不是那种喜欢。”我说,出于习惯。我有时候要向年轻引导员和其他职员解释这种事。我们在这方面,也被制造得像雕像——这方面的设计思路是成功实现了的,我们仍然有能力交配,但对此毫无兴趣,如果费力去做,也不会生育后代。克伦莉也是一样吗?不,引导员们说,她跟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仅有一个。她拥有我们那种强大、复杂、灵巧的隐知盘,世上其他人都没有。除此之外,她跟那些人一样。

“真幸运,我谈的并不是性。”她这句话拖着长腔,似乎感到有趣;这让我一半欣喜一半心烦。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克伦莉对我突然产生的混乱毫无知觉,站起身来说:“我会再来。”然后就离开了。

她有几天时间没有回来。但她还是我们上一次网络运转中的一员,所以她总是在场,无论醒着,进食,排泄,还是在我们睡觉时懵懂的梦境里,我们为群体和每一位同伴感到自豪。但这感觉,还是不像看到她本人在场,虽然她也在关注我们。我不能代表其他人,但我喜欢有她在附近。

其他人并不是全都喜欢克伦莉。婕娃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尤其暧昧,在我们私下谈话时,她传来了这样的内容。“她恰好在我们失去特鲁瓦的时候出现?恰好在计划临近结束时?我们都付出过艰辛的努力,才成为现在的样子。等到事情完成,别人会因为我们的工作夸奖她吗?”

“她只是个备用人选。”我说,试图充当理性的代言人,“而且她跟我们目标一致。我们需要合作。”

“只是她本人这样说。”这是雷瓦,他总是自以为比我们所有人更聪明。(我们被设计成智力相等。雷瓦只是比较混蛋而已。)“引导员们此前一直都把她拒之门外,这是有原因的。她可能是个爱找麻烦的人。”

我认定这想法很蠢,但我不允许自己说出来,即便是在地语对话中。我们都是伟大机器的一部分。任何能够提升机械效率的事情都重要;与这个目标无关的就不重要。如果克伦莉真是个惹麻烦的人,盖勒特早就把她跟特鲁瓦一起送到荆棘丛里去了。这件事我们都明白。婕娃和雷瓦只是在闹情绪而已。

“如果她是个爱惹麻烦的人,时间久了自然会暴露。”我坚定地说。这话不能了结争论,但至少可以推迟它。

克伦莉第二天回来了,引导员们把我们召集起来。“克伦莉已经提出过申请,要带你们去执行一次谐调训练任务。”那个来布置工作的人说。他比我们个头儿高很多,甚至比克伦莉还要高,而且瘦削。他喜欢穿色调完全一致的衣服,配华丽的钮扣。他的头发长而且黑;皮肤是白的,尽管不像我们的这样白。但他的眼睛跟我们很像——白中套白。白如冰雪。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中间有人长着我们这样的眼睛。他就是盖勒特引导员,项目总管。我把盖勒特看作一块地府引擎组件——透明的一块,钻石一样亮白。他角度精准,抛面清透,有一份独特的美。如果不能精准地操控,他也会毫不留情,足以致命。我们不允许自己去想特鲁瓦被他杀害的事实。

(他并不是你感觉他是的那个人。我想让特鲁瓦的样子像他,就像我想让你像她一样。这就是记忆有缺陷的坏处。)

“一次谐调训练……任务。”婕娃缓缓地说,以表示她不理解。

克伦莉张口想要说话,但随后止住,转脸看盖勒特。盖勒特见状,真诚地微笑。“克伦莉的工作表现,是我们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达到的,但你们的状态总是有差距。”他说。我们觉得紧张,不自在,对批评特别敏感,尽管他只是耸耸肩。“我已经向首席生命魔法师咨询过,而她坚持说,你们的相对能力方面并没有明显差距。你们的潜能跟克伦莉完全一样,但你们没有展现出同样的技巧。我们有些修正措施,来尝试解决这份差距,就是所谓的精调,但现在,发射日期已经非常接近,我们宁愿不去冒险。”

我们一时之间同步震颤,所有人都对这个决定表示开心。“她说过,她是来教我们知识背景的。”我大着胆子,很小心地说。

盖勒特冲我点头。“她相信,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外部经历。让你们受到更多刺激,挑战你们解决问题的认知能力,这类事情。这个建议有些可取之处,而且冲击性较小——但是为了计划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能派你们全部同时出去。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相反,我们会把你们分成两组。因为只有一个克伦莉,这就意味着你们中的一半成员现在跟她出去,另一半一周后再去。”

到外面。我们要到外面去了。我特别急切地想分到第一组,但我们没有傻到在引导员面前暴露出渴望的程度。工具不应该那样盼望逃出工具箱。

相反,我说:“即便没有这个提议中的任务,我们之间的谐调程度也很高了。”我的声音特别平板,像个雕像。“模拟训练表明,我们已经足够可靠,能够控制引擎,表现符合预期。”

“而且我们与其分成两组,还不如分成六组。”雷瓦补充说。透过这个愚蠢的建议,我看出了他的渴望。“每一组的经历都会不同吧?在我想来,那个……外面……应该没有办法控制刺激因素的稳定性。如果我们一定要为了这个放弃项目准备工作,当然应该用风险最小的方式吧?”

“我觉得,分成六组的方式会加大支出,效率也太低。”克伦莉说,同时无声地发出认可信号,夸奖我们的表演聪明又有趣。她扫了盖勒特一眼,耸耸肩,没有费心掩盖自己的漠然;她只是看起来很无聊。“其实,我们就算只有一个组,也跟两个或者六个一样。我们可以严格计划路线,沿途多派卫兵,再请站点警方协助进行监控和支持。老实说,如果多次出行的话,反而会增加风险,不满的市民或许会预知路线和行程安排,谋划……令人不快的事。”

我们都很困惑,不理解“令人不快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克伦莉抑制住我们兴奋的战栗。

她这样做的同时,盖勒特引导员面露难色。刚刚这句话打动了他。“你们之所以一定要去的原因,是获得巨大收获的可能性。”盖勒特引导员对我们说。他还在微笑,但笑容里多了某种锋芒。“一定”这个词,是否稍微加重过语气呢?那么轻微的区别,有声的对话真是好烦。我对刚刚这句话的理解,是盖勒特不只要派我们出去,而且改变了分组外出的主意。部分原因,是克伦莉的建议的确更有道理,但剩下的部分,是他有些恼羞成怒,因为我们表面看来并不想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