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四(第3/4页)

啊,雷瓦就是这么擅长惹人烦,他这个能力运用自如,简直像把钻石凿子一样精准。干得好,我用波形告诉他。他礼貌地回了一个“谢谢”波形。

我们当天就要出发。初级引导员把适合出门的服装带到我的住处。我小心翼翼穿上更厚实的衣服和鞋子,被不同的材质吸引,然后安静地坐下,让那名初级引导员把我的头发梳成一根白色发辫。“这样做,是出门必须的吗?”我问。我是真心好奇,因为引导员们的头发有各种样式。有些是我无法模仿的,因为我的头发蓬松、粗粝,既没有办法打弯,也不是完全挺直。只有我们是这种单一发质。他们的头发有各种质地。

“或许会有帮助。”那名初级引导员说,“不管怎样,你们都会很扎眼,但我们越是能把你们装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就越好。”

“人们会知道,我们是引擎的一部分。”我说,身体略微挺直了些,因为感到自豪。

他手指的动作变慢了一会儿,我认为他自己应该没有察觉。“这个并不是……他们更可能把你们当作另外的东西。但是别担心;我们会派卫兵同行,确保不会遇上麻烦。他们不会妨碍你们,但会随时戒备。克伦莉坚持说,你们不能有被层层保护的感觉,即便事实如此。”

“他们更可能把我们当作另外的东西。”我缓缓重复这句话,思忖着。

他的手指略微抽动,拉扯几绺头发的力度超过必要水平。我并没有显出痛苦的表情,也没有避开。他们更愿意把我们当成雕像,而雕像是不应该有痛感的。“好吧,只是有一点点可能,但他们一定会知道你们不是……我是说,这个……”他叹气,“哦,邪恶的大地。这太复杂了。别为这个担心。”

引导员们犯错误的时候总是会这样说。我没有马上给其他人发信息,因为我们在获准开会的时间以外,都会尽可能减少通信。不是谐调者的人们,只能用最粗疏的方式感知魔法;他们用机器设备探测对我们来说显而易见的东西。但毕竟,他们始终都在用某种手段监视我们,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之间有多少交流,以及听到了多少他们之间的谈话,在他们以为我们听不到的时候。

很快我就准备完毕。借助藤蔓线路跟其他引导员商讨过之后,我的这位决定用脂粉刷一下我的脸。本意是让我看起来更像他们。实际上,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皮肤被刷成棕色的白脸人。他让我照镜子的时候,我一定是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我的引导员叹了口气,说他真的不是一名艺术家。

然后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此前我只见过很少几次,仍在我住的那座房子里:楼下的门厅。这里的墙不是白色;自修复纤维质的天然绿色和棕色,在这里并没有被漂白,而是被允许保持原色,蓬勃生长。有人在这里种植了藤蔓草莓,现在一半在开白花,一半已经结出渐渐成熟的红色果实;样子很可爱。我们六个站在地板上的水池附近等待克伦莉,努力不去察觉楼里其他人走来走去,瞪着眼睛看我们:六个身量低于平均值,矮壮的人,有蓬松的白色头发和涂脂抹粉的脸,我们的嘴唇做出微笑的模样,用来保护自己。如果说现场有卫兵,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把他们跟旁观者区分开来。

但当克伦莉向我们走来,我终于察觉到了卫兵们。她的卫兵跟她同行,并没有费心隐藏——这是个高大的棕色皮肤的女人,还有个男的,样子跟女同伴像是一母所生。我意识到自己从前见过他们,在其他场合尾随克伦莉,之前她来访的时候。克伦莉来到我们面前,两个卫兵留在一段距离之外。

“好啊,你们都准备好了。”她说。然后她蹙起眉头,伸手摸了下达什娃的脸颊,拇指沾上了化妆粉。“至于吗?”

达什娃看着别处,不太自在。他们一直都不喜欢被迫模仿我们的创造者——不管是衣着,还是性别,这个肯定也是。“这样做,本来是想帮忙的。”他们不开心地咕哝说,也许是试图说服自己。

“这只会让你们更醒目。而且他们反正也知道你们是什么。”克伦莉转身,看着她的一名卫兵,那个女的。“我要带他们去洗掉这些东西。想帮忙吗?”那女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克伦莉自顾自地大笑,这笑声听起来还真的挺开心。

她带我们进入一片洗手区。卫兵们守在门口,她从洗手池一侧洒水到我们脸上,然后用一块吸水布擦掉那些脂粉。她这样做的时候哼着歌。这是否意味着她很开心呢?当她握住我的胳膊,帮我擦掉脸上那些浓糊时,我观察她,想要弄清楚。她察觉之后,眼神变得更有穿透力。

“你是个思想家。”克伦莉说。我并不确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的。”我说。我允许自己带了一点儿无声的延伸意义。我们都必须是。

“完全正确。你想的,略微超过最低要求。”显然,我发际线附近有个棕色色块特别顽固。她擦了一下,皱眉,又擦一下,叹气,洗了下那块布,继续擦。

我继续观察她的脸:“你为什么嘲笑他们的恐惧?”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本应该透过大地来问,而不应该出声。克伦莉停止揩拭我的脸。雷瓦扫了我一眼,显然是有责怪的意思,然后他去了洗手区门口。我听见他跟门口的卫兵说,拜托他们去问一名引导员,我们失去了脂粉的保护之后,会不会被外面的太阳晒伤。卫兵大笑,叫来她的同伴,去转达这个问题,就像它很好笑似的。在这段对话换来的别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的时间里,克伦莉继续帮我擦着脸。

“为什么不嘲笑那个呢?”

“如果你不笑,他们会更喜欢你。”我补充了言外之意:阵营划分,协调的人际关系,服从,妥协,缓和。如果她想要被人喜欢。

“也许我并不想讨人喜欢。”她耸耸肩,转身又去洗那块布。

“你应该被喜欢。你跟他们很相像。”

“不够相像。”

“比我接近。”这是显然的。她有他们那种美貌,他们那种正常。“如果你努力——”

她开始笑我,跟对待别人一样。这很残酷,我本能地知道。这很可悲。但在那笑容后面,她的本体突然变得安静又紧张,像是重压下的岩石,在发生质变之前的那个瞬间。又是怒火。不是针对我,但毕竟是被我的话激发出来的。看起来,我总是容易惹她生气。

他们害怕,因为我们存在。克伦莉说,我们没有做过任何引起他们恐惧的事,除了存在之外。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赢得他们的认可,除非不复存在——所以我们要么像他们想的那样死亡,要么就嘲笑他们的懦弱,继续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