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二(第3/4页)

而一旦尼斯人消失,真相当然就清楚了,传说中的尼斯隐知盘根本就不存在。锡尔-阿纳吉斯特学者和基因魔法师们有足够的囚徒可供研究,但无论怎样尝试,都找不到跟普通人明显不同的特征。这种局面不能被接受,不只是不能接受的问题。毕竟,如果尼斯人只是普通人类,军事强制、学术歧视和某些分支学科,又是怎么设立起来的呢?甚至连这个时代的最大梦想本身——地质魔法学,都是建立在锡尔-阿纳吉斯特魔法学至高无上,不可能出错的前提之下——包括他们对尼斯人效率的耻笑,称其为单纯的运气好,碰上了有利的生理特征。

如果尼斯人仅仅是普通人类,建立在“他们不是人类”前提下的世界就将崩溃。

所以……他们就制造了我们。

我们,这些被细心制造,剥离天性特征的尼斯遗民,的确具备复杂性远远超过普通人的隐知盘。克伦莉被第一个制造出来,但她还不够特异。记得吗,我们必须仅仅是工具,而不是神话。因此,我们这些后来被制造出来的人,都被赋予了夸张的尼斯体貌特征——宽脸膛,小嘴巴,几乎没有颜色的皮肤,头发无论怎样梳都不会整齐,而且我们都那么矮。他们去除了我们的辅助性神经化学系统,剥夺了我们基于亲身经历的生活,还有语言和知识。直到现在,直到我们成了他们噩梦中惧怕的模样,他们才满意。他们告诉自己,在我们身上,他们集中了尼斯人真正的怪癖和实力,我们才代表了真相,他们自相庆幸,终于让宿敌发挥了作用。

但我们并不是尼斯人。我们甚至不是什么智力探索的伟大成果,像我以前相信的那样。锡尔-阿纳吉斯特建立在幻象之上,而我们只是谎言结出的果实。他们完全不了解我们的实质。

所以,现在轮到我们自己,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和未来。

等到克伦莉讲完课,已经是几小时之后。我们坐在她的脚边,被震惊,被改变,被她的话改头换面。

天晚了。她站起来。“我去给咱们拿些吃的和毯子来。”她说,“你们今晚就在这儿住。明天,我们去参观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目的地,以此完成你们的谐调训练课。”

除了自己的牢房,我们之前从来没在其他任何地方睡过。这很刺激。婕娃透过周边环境,不断传出喜悦的小波动,而雷瓦是持续发出嗡嗡嗡的欢快声响。达什娃和毕尼娃时不时会焦虑程度上升一下;我们这样做没事吗,做人类历史上一直都在做的事——换个地方睡觉?他们两个蜷缩在一起,寻求安全感,尽管有一段时间,这实际上加剧了两个人的紧张。我们不经常得到机会互相触摸。他们却在互相抚摩,这渐渐让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克伦莉觉得他们的恐惧有点儿好笑。“你们不会有事的。不过我觉得,等到明天早上,你们自己就都明白了。”她说。然后她走向门口,打算离开。我站在门旁,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初升的月亮。她碰了一下我,因为我挡住了她的去路。但我没有马上移开。因为我的牢房窗口朝向的关系,我不经常有机会看到月亮。我想趁此机会好好欣赏它的美。

“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我问克伦莉,眼睛还盯着月亮,“为什么告诉我们那些事?”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觉得她应该也在看月亮。然后她说,透过地下深思的震动告诉我:我尽自己所能研究过尼斯人和他们的文明。现存材料本来就不多,我还不得不把事实从谎言中筛选出来。但它们中间有一种……特殊活动。一个职业。有些人,他们的工作就是确保真理的传播。

我困惑地皱眉。“那又……怎样?你想要继续传承一个已经灭亡种群的传统吗?”这是人声。我很固执的。

她耸肩:“有何不可?”

我摇头。我很累,内心受到撼动,可能还有些愤怒。这一天让我的整个理智天翻地覆。我这一生都只知道自己是一件工具,确定无疑;而不是一个人类,或者至少,我是强力、智慧和荣耀的化身。现在我却知道,自己实际上只是一个恐惧、贪欲和仇恨的象征。这转变,还真是不那么容易应付。

“你放过那些尼斯人。”我厉声说,“他们已经死了。我不明白,现在试图回忆起他们,还能有什么意义。”

我想让克伦莉生气,她却只是耸耸肩:“这个选择权在你们手里,一旦你们得到了足够的知识,就能够在知情的条件下做出选择。”

“也许我并不想知情。”我倚靠在门玻璃上,它很清凉,也不会刺痛我的手指。

“你想要强大到足够驾驭缟玛瑙组件。”

我不禁轻笑,累到想不起自己应该假装没有任何情绪。希望我们的监视人员不会察觉。我转用地语,语气是酸性,重压下的沸腾,带着苦涩、轻蔑、耻辱和心碎。这些语气的内涵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地质魔法就是一堆谎言。

她用无法拒斥的,鞭笞一样的大笑驱散了我的自怜:“啊,我的思想家。我没料到你也会无理取闹。”

“什么叫无理——”

我摇摇头,闭了嘴,受够了什么都不懂的感觉。是的,我的确是牢骚满腹。

克伦莉叹口气,触摸我的肩膀。我想避开,不习惯别人温暖的手掌,但她还把手掌按在那里,我渐渐安静下来。

“想想。”她继续说,“那台地府引擎真的有用吗?你的隐知盘有用吗?你并不是他们想让你成为的模样;但这样,就可以否决掉真实的你吗?”

“我——那个问题根本就毫无道理。”但现在,我只是犯固执病。我懂她的意思。我不是他们想让我成为的样子,我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我在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方向上很强。他们造就了我,但他们绝不能控制我,不能完全控制。这就是他们想要夺走我的情感,而我仍然有情感的原因。这就是我们能使用地语……或许还有其他引导员不清楚的技能的原因。

克伦莉拍拍我的肩,很高兴我像是在思考她对我说过的话。她房子地面上的位置在召唤着我,我今晚本可以睡得非常好。我却在对抗自己的疲惫,继续专注地看着她,因为现在,我对她的需求,比对睡眠更强烈。

“你把自己当作一名……真理的传播者?”我问。

“讲经人。最后的尼斯讲经人,如果我有权得到这样一个头衔的话。”她的微笑突然褪去,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笑容后面还藏着那么多疲惫、皱纹和伤感。“讲经人曾经是武士、故事讲述者和贵族。他们用书籍、歌谣和艺术引擎传播真理。我只会……说话。但我感觉自己已经赢得了一些权利,有资格继承他们的部分衣钵。”毕竟,不是所有战士都用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