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一(第3/4页)

其他引导员离开了,返回基地院落。盖勒特向我们招手。他余怒未消,想要赶紧完事。于是我们跟着他,并且渐渐落后,因为我们腿脚短小,肌肉酸痛,直到他发觉我们和卫兵落后了十英尺之遥。他停下来,等我们跟上,但下巴紧绷,一只手急躁地拍打自己抱在胸前的胳膊。

“快一点儿。”他说,“我今天晚上就打算开始测试的。”

我们不会愚蠢到向他抱怨。但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通常有效。婕娃问:“我们赶这么急,是要去看什么呢?”

盖勒特不耐烦地摇头,但还是回答了。正如婕娃预料,他为了跟我们讲话,不得不放慢步伐,这让我们也跟着走慢了一点儿。我们急切地趁机喘息。“去看接口,这部件培育出来的地方。之前已经跟你们讲过基本事实了。暂时,每一块单独部件都在充当一座锡尔-阿纳吉斯特站点的动力来源——吸引魔力,将其放大,部分返还给城市,并将剩余部分储存起来。当然,是准备留到引擎开动时使用。”

他突然停下,被我们周围的环境分了神。我们已经到达部件底部的禁区——这是一座三层园区,有些管理建筑,还有一座直运兽站点(他告诉我们的),这条线每周都会返回核点。一切都简单实用,略微有些无聊。

但毕竟,在我们头顶,填塞整个天空,几乎充斥全部视野的,就是紫石英部件。尽管盖勒特不耐烦,我们所有人还是全部停下来,敬畏地仰望。我们一直生活在它染过色的阴影里,被造就成能够回应它的需求、控制它的输出。它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它。但我们很少有机会这样子直接看到它。我们囚室的窗户全部都没有朝向它。(连接特性、和谐、视线和波形效率;引导员们不想冒险,怕出现偶然激发事件。)我觉得,它非常壮观,无论是它的物理状态,还是在魔力视野中。它在后一种观察形式下微微放光,晶体化网格几乎全满,全都是魔法力量,我们很快就要用它来启动地质魔法学神器。等我们把这个世界的动力系统转档,从有限的方尖碑存储和生发系统,转为来自地底深处的无限能源,等到核点完全上线,管控这一过程,等到这世界终于达成梦想,变成锡尔-阿纳吉斯特最伟大的领导者和思想家们设计的模样——

——好吧。到那时候,我还有其他人,就都没有用处了。我们听了那么多未来设想,等到世界摆脱匮乏和贫困之后将会怎样。人们会永生不死。旅行到其他星球,远超过我们恒星的范围。引导员们曾经向我们保证,说我们不会被杀死。实际上,我们会受到推崇,作为魔法学的最高成就,充当人类强大实力的活证据。这难道不值得期待吗,我们会成名的?我们难道不应该感到骄傲吗?

但前所未有地,我开始构思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我有机会选择的话。我想到盖勒特居住的那座房子:巨大,华丽,冷漠。我想起克伦莉在小花园里的房子,它很小,被多种小小的生长魔法环绕。我想象跟克伦莉一起的生活。每晚坐在她脚边,想跟她聊多久都可以,用我知晓的全部语言,毫无恐惧。我想象她的微笑里不再有苦涩,而这个想法让我得到了难以置信的快慰。然后我又感到羞耻,就像自己没资格想象这种事。

“纯属浪费时间。”盖勒特咕哝着,盯着那块方尖碑。我吃了一惊,但他没有觉察。“好吧。我们到了。我完全不明白克伦莉为什么想让你们来看它,但现在,你们可以看了。”

我们顺从地欣赏它。“我们还能……再靠近点儿吗?”婕娃问。我们中有几个人透过大地向她抱怨;我们腿痛,而且肚子饿。但她委屈地回答说,我们来都来了,还不好好看个够。

盖勒特似乎是要表示同意,他叹口气,继续向前,走下斜坡,靠近紫石英碑底端,那是它跟接口之间坚固的连接点,自从第一批培养基注入时,就没有被撼动过。我以前看到过紫石英碑的顶端,有时被云团遮挡,有时被白色月光勾勒,但它的那个部分对我来说完全陌生。它的基座周围是那些转换器支架,我被教授的知识中提到过,它们会把紫石英碑核心产生的魔力分流一部分。这些魔力——仅仅相当于地府引擎产能的极小部分——经过无数支线分流,用来供应给民房、其他建筑、机器设备和直运兽充能站,全部通过城市节点来分配。锡尔-阿纳吉斯特所有的城市都一样,它们遍布全球,共有二百五十六座节点。

我的注意力突然被一种奇特的感觉吸引——这是我隐知史上最奇怪的体验了。某种放射源……附近有某种东西正在发出一种力量,它……我摇头,停住脚步。“那是什么?”我问,开口之前没有考虑过:在盖勒特情绪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再次发言是否明智。

他停步,瞪着我,然后看似明白了我脸上的困惑:“哦,我估计你们已经足够靠近,在这里就能感觉到它了。那只是接地线的回应信号。”

“接地线又是什么?”雷瓦问,趁着我们已经打破沉默的机会。这让盖勒特瞪他的表情比对我的更凶一点点。我们都紧张起来。

“邪恶的死神啊。”盖勒特最终叹气说,“好吧,耳闻不如亲见。跟我来。”

他再度加快脚步,这次,没有一个人敢抱怨,尽管我们已经在勉强支撑,低血糖,还有些脱水症状。跟着盖勒特,我们到达最下面一层,穿过直运兽轨道,从两座巨大的、嗡嗡响的支架中间穿过。

然后就在那里……我们被彻底摧毁。

支架后面呢,盖勒特引导员向我们解释,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就是这个组件的启动和转换程序。他随即讲了一大段技术细节,我们认真听了,但并不真正明白。我们之间的网络,那个几乎一直繁忙的系统,我们六个用来交流、互相感知健康状况、低声提醒和用关爱之歌互相安慰的渠道,这时变得完全寂静无声。这是震惊。是恐惧。

盖勒特解释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这些组件本身无法开始生产魔力,在数十年前它们刚刚被培植出来的时候。晶体这种无生命的无机物,本来对魔力是没有反应的。因此,为了帮助这些组件开始发电循环,就必须使用魔力原料来充当催化剂。每台引擎都需要启动器。于是就用到了接地线:它们看似藤蔓,粗大,表面有很多节瘤状突起,扭曲缠绕,在组件基座周围组成活体植物一样的荆棘丛。而在这些藤蔓之中被囚困的——

我们将会见到他们。克伦莉曾对我说,当我问到尼斯人的下落时。

他们还活着,我马上就知道了。尽管他们一动不动地趴在这些藤蔓丛中(趴在藤上,被缠绕其中,被包裹,被刺穿,那些藤蔓可以穿过血肉生长),不可能隐知不到那细细的银线,仍在这个人手上的细胞之间跃动,或者在那个人背上的发丝之间跳舞。有些人,我们可以看到他在呼吸,尽管动作非常缓慢。有些穿着破衣烂衫,年代久远到开始腐烂;也有少数人全裸。他们的头发和指甲都没有疯长,他们的身体也没有排出我们能看到的废料。他们也感觉不到疼痛,我本能地察觉到这一点。这,至少还算一份怜悯。这是因为那些接地线将他们身上几乎全部的魔力都吸走了,仅剩一丝,够让他们继续存活。让他们活着,就可以继续产生更多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