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3页)

“我们当然可以。猎豹的几个语言处理程序就不是以人类的语言模型为基础的,而是用简单的穷举法。”

“哦,当然,一点儿小的差异并没大碍,意思还是可以传达的。但是在比较精细的层面上呢?我们都同意‘黄色大球’是个恰当的说法,但“大黄色球”呢?如果不算全错,至少也不太对劲吧。这个区别,猎豹或许就看不出来。而我们在上学的时候,并没有人教过我们颜色比尺寸重要。我们这些说着相同语言的人,在句法和结构的每个细节上都有着相同意见;没有人教过我们,我们就是知道。乔姆斯基认为,现在人类使用的五千种不同语言,再加上上过去存在过的所有语言,都遵循着本质上相同的规则。他很有可能是对的——我们在习得和使用语言的时候确实出奇的容易,除了先天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但这种‘先天’不可能是基因上的先天——就像李柏曼指出的那样,那样会违反生物学的基本原理,正是这个基本原理造就了个体差异,而它本身也是在差异中进化出来的。再说人类基因组计划也没有发现任何基因或基因组合是用来编码乔姆斯基所说的那种语言器官的。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它是先天的,却又不是由基因遗传的,那么它是从哪儿来的呢?”

“你认为它来自你所说的那个主宰意识?”

希瑟摊开双手:“这说得通,不是吗?况且,写在神经回路里的也不仅仅是语言,还有各种符号,那也是不同个体、不同文化之间共通的。这就是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

“荣格肯定是在打比方而已。”

希瑟点了点头:“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但现在看来,许多符号和观念确实是共通的。你知道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吧?我在一门课上用到过那本书。书里写到,就算在互相隔绝的不同文化中,也有相同的神话传说。你要怎么解释这个现象?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呢?”

“你觉得这又是主宰意识。可是,老天,这也跳得太远了。”

“是吗?真的很远吗?根据奥卡姆剃刀原则,元素最少的方案就是最好的。现在我们只需假设一个物体——主宰意识,就能解决语言学、比较神话学、心理学,甚至超心理学领域的各种问题。这确实是一个简单的方案,而且……”

壁炉上的钟响了起来,十五分钟过去了。

“哎呀!”希瑟说,“抱歉,我没打算说这么久的,还有……糟糕,没时间全部解释给你听了。有个客人很快要来。”

“谁啊?”

“贝姬。”

凯尔的表情僵住了:“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见她呢。”他顿了顿,“妈的,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她要来?”

希瑟摊开双手说:“因为我要确保你会来。听着,这没问题的,而且……”

门口传来了门闩拉开的声音;贝姬没按门铃,而是自己在摆弄门锁。

前门打开了。贝姬站在门口的过道里,在黑夜中十分显眼。

凯尔站了起来,站在起居室的窗边,屏住了呼吸。

贝姬走进了起居室。她沉默了一阵子。透过打开的窗户,凯尔能听见一辆悬浮车飞驰而过,还有一群男孩嘻嘻哈哈走过人行道。

“爸。”贝姬说。

一年多来,这是凯尔第一次听她说这个字。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是呆呆地站着。

“爸,”她又说了一声,“我真抱歉。”

凯尔的心里怦怦直跳。“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他说。

“我知道。”贝姬说,接着她走近了两步,“真的抱歉,爸爸。我不是想要伤害你。”

凯尔觉得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的内心仍然充斥着愤怒和怨恨。

“怎么?改主意啦?”他问道。

贝姬看了眼母亲,然后低头看着地面说:“我……我明白了你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你以前也够肯定的。”还没等凯尔控制住自己,这句刻薄话就冲口而出。

贝姬稍稍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调查了我的治疗师的行径,也明白了她的手法。我……我从来不知道记忆还可以伪造。”她抬头和父亲对视了一下,但很快又低头看着地毯。

“那个贱人,”凯尔骂道,“看她闹出的麻烦!”

贝姬又朝母亲看了看。她们之间有某种默契,但凯尔说不出那具体是什么。

“我们别操心她了,好吗?”贝姬说道,“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算结束了吧,如果你原谅我的话。”

她抬起了头,用那双褐色的大眼睛望着父亲。凯尔知道自己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曾经受到重创,被人辱骂,被人回避——但是现在,一切就结束了,就这么简单吗?

按理说,这应该不只是一声道歉这么简单。按理说,伤口的愈合会持续几年,甚至几十年。

可是……

可是,对眼前的事,他比什么都期待。他当然不曾祈祷过,但如果有什么事能让他祈祷的话,那一定是让女儿明白自己的错误。

“现在你确定了?”凯尔说,“不会再改主意了?要是那样,我是不会……”

“不会了,爸爸,我保证。”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噩梦真的到头了吗?多少个夜晚,他都希望时钟能够倒转,而现在,她要给他的正是这个。

他想到了可怜的史东,想到他站在办公室外、在走廊里会见女学生。

贝姬又这么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前跨了一小步。凯尔也又犹豫了片刻,然后张开了手臂。贝姬走到他的双臂之间,突然倒进他的怀中,哭了出来。

“真对不起。”她抽抽搭搭地说。

凯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怒不能像开关那样说关就关。

他抱着她站了好久。天!自从她的十六岁生日过后,他就再也没抱过她。他的肩膀被打湿了,贝姬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犹豫了一会儿——该死,难道要这么犹豫一辈子吗?——接着,他的手就抚上了她黑色的披肩长发。

许久,两人都一言不发。终于,贝姬向后退了一些,仰望着父亲。“我爱你。”她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说。

凯尔的心里五味杂陈,但他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也爱你,贝姬。”

她微微摇头。

凯尔又迟疑了片刻,然后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问道:“怎么了?”

“不是‘贝姬’。”女儿在眼泪中挤出一个微笑说,“是‘小南瓜’。”凯尔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把女儿一把拉进怀中,诚心诚意地说出了每一个字:“我也爱你,小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