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3页)

“哎哟,”她舒服地靠在中间那个立方体的后墙上,“这个可是豪华版,我已经厌倦那个经济版了。”她向凯尔指出了开始和停止按钮,然后示意他和贝姬关上立方体之门;他们事先已经把保罗的吸盘给装好了。

当超立方在眼前折叠,单个立方体朝各个方向后退并完全消失,凯尔更加震惊了。贝姬也十分诧异:她曾在内部体验过这个变化,但从来没有从外部观察过。

他们都明白,不能站在装置消失的地方附近。希瑟说,她会消失大约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凯尔和贝姬聊了聊过去一年左右各自生活里的细节。能重新和女儿这样度过时光,感觉真好——然而,凯尔还是觉得焦虑紧张。要是出了差错怎么办?要是希瑟回不来怎么办?

但最终,装置还是如花朵淀放一般展开了。

凯尔耐心地等到立方体之门的接缝处发出“咔嗒”声,然后急忙和贝姬把它拉开。希瑟钻了出来。

“哇!”凯尔感叹了一声。见她平安返回,他松了口气,但是对刚才看到的,他还是感到震惊:“哇!”

“很壮观,不是吗?”希瑟边说边抱住丈夫的脖子吻了一下,然后伸开一条手臂,把贝姬也抱了过来。

“真可惜要新造一台装置从头来过。”她说,“这种装置总是在上次离开的地方重新进入心理空间。但这台是新的,所以要从头开始。我必须沿着老路,重新找一遍你。还好我对里面的路已经熟悉了。总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一进去就会看见一组六边形,其中就有你——从那里出发,你就可以自己找到玛丽。当然了,前提是你的意识会画出和我的意识相同的图像。你得对那个区域里的按钮做随机尝试,但找到正确的那个不会太久。记得我说过怎么出来吧?”

“想象沉淀?记得。”

“好的,”她顿了顿,“你知道我爱你。”

凯尔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也爱你。”然后他微笑着对贝姬说:“我爱你们俩。”

“这个嘛,我不怀疑。”希瑟又冲他笑了笑,“去吧。”

凯尔看着这装置,心里还是感到敬畏。他又吻了吻妻子,吻了吻女儿的脸颊,然后钻了进去,坐到了中间那个立方体的基片地板上。基片在他的体重下纹丝不动。

希瑟又提醒了他一遍闭上双眼就能重新看见装置的话。然后,她和贝姬抬起了立方体大门——她注意到这扇门比原来的那台装置的要重得多。两人颇费了一些力气,但它终于还是“咔嗒”一声就位了。

凯尔等待着自己的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压电板材上的图案有一种几何学的简洁之美。当然了,他也知道,它们一定构成了某种回路:这些线条和图案在压电板材上划出了特殊的通道,功能不得而知。当四十八块板材折叠起来,每一块都叠加在另一块的上面,一定会产生某种特定而复杂的交叉连接。这里头的原理真是叫人惊叹。

他伸出手,按在了面前的“开始”键上。

超立方在他周围开始折叠,就像希瑟说的那样。

接着,他就到了那里。

心理空间。

上帝啊。

他努力让眼前的景象按照希瑟所说的方式排列。但他老是看见两个半球的外部,而不是从内部看见的两个相连的半球。他觉得沮丧——这就像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流行的那些立体图片,他从来就没能看出那些图像,而且——

突然间,成了,他到了。

他心说,这,就是拥有第三只眼睛的感觉吧。

他注视着巨大的六边形组成的墙壁,它们在他眼前变小,缩成了键帽的尺寸。

眼前的景象叫人目眩,视角不停地变换。他觉得头都晕了。

他闭上眼睛,让装置在周围再度显形,他重新辨清了方向,让外面泵入的空气在身上冲刷。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眼,用意念伸出了一只看不见的手。

他触到了一个六边形——

——他被生动的图像给镇住了。

过了一阵儿,他才搞清楚这是什么。

这不是他的意识。

这看上去是某个人的梦境——所有的图像都是扭曲、模糊的,而且只有黑白两色。

妙极了。凯尔自己的梦里也只有黑白两色,但希瑟总说她的梦境是彩色的。

但还是待会儿再来吧,探索的时间有的是。

他按照希瑟的指导想象自己沉淀析出,然后重新组合。

他又试了一次。另一个六边形,另一个人的意识,也不是他自己的。是个卡车司机,好像,眼前看着公路,耳边听着乡村音乐,心里想着回家和孩子们团聚。

再来一次。一个穆斯林,好像正在祷告。

再来一次。一个小姑娘,在学校的操场上跳绳。

再来一次。一个无聊的农夫,在中国的某处。

再来一次。又是一个睡着的人,梦境也是黑白的。

再来一次。第三个睡着的人了,这个完全没有做梦,大部分意识一片空白。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

他本人。

这是一面心灵的镜子,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他可以看见自己在看自己。他的思想发出无声的回响。有那么一会儿,凯尔害怕某种反馈环会让他的脑子超载。但他用了一点意念,就发现自己可以从当下断开,并开始巡游自己的过去。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希瑟和贝姬的图像。

还有玛丽的。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为了能触碰玛丽的心灵,可是……可是……

不,不要,以后还有无穷无尽的机会。现在肯定不是时候。

但是,想到要把第一次长时间接触交给一个已死之人……

他感到了一阵寒意。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想到了希瑟。她向他解释过内克尔转换,解释过如何调整视野,直接跳到她的六边形,无论他在何方。

统统都在那里,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关于他妻子的一切,关于她的所有想法。

她的视角,她的观点。

他使劲地想着她,放松双眼的焦点,试着让她进入前景,自己退回背景,接着——

接着——

上帝。

上帝啊。

天上的神啊。

《2001》在影院首映的时候,凯尔年纪还小,没能看到。他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录像上,看第一遍时完全无动于衷。但是1997年他25岁的时候,安大略美术馆又在大银幕上放映了一个修复的版本。

那就像是黑夜和白天的区别——一边是他以为自己了解的那部电影,一边是真正的电影。真正的电影恢弘、丰富、庞杂、绚丽,具有一种压倒性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