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明之地(第4/31页)

十天之前,通用系统飞船“拜物教号”在奇亚克星环进港停泊,直到两天前才离开。戈奇在那艘飞船上进行了几场不同类型的表演赛(他暗地里相当得意自己横扫千军,无一败绩),但是表演赛完全没有涉及到“天罗地网”。他的好几个比赛对手曾向他提起过,船上有一位非常厉害(但很羞涩)的年轻玩家,然而戈奇从来没有见他(或者她)出现过。他觉得这些人对于这位天才的传闻未免夸大其词:他们总是对自己的飞船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觉得就算自己被这位了不起的游戏玩家打败了,也总有人能跟他一较高下(固然飞船本身就远胜戈奇,但这当然不算。他们说的是人以及1.0版嗡嗡机这些东西)。

“真是个淘气又麻烦的家伙啊。”波露拉尔对漂浮在自己肩膀附近的毛鳞–丝壳说。它现在正闪烁着幸福的橙色光芒,但是周围漂浮的一圈微弱紫色则透露出不知悔改的真相。

“哦?”毛鳞–丝壳欢快地反问道,“你真这么想吗?”

“跟这小家伙说说话吧,杰诺·戈奇。”教授打量着察木力斯,微微蹙了蹙眉,端起了另一个杯子(察木力斯将它之前玩了半天的酒又倒回了原来的杯子里,放回了桌上)。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戈奇问,这时毛鳞–丝壳已经飘到他面前了。

“解剖课。”它答道。它现在发出了蓝色和棕色交织在一起的光,表示它心情糟透了。

“刚刚有人在露台上找到一只奇丽普,”波露拉尔解释道,用责备的目光看着那只小小的嗡嗡机,“它受了伤,有人把它带了进来,然后毛鳞–丝壳自告奋勇说要替它疗伤。”

“我这不是闲着嘛。”毛鳞–丝壳适时地插了一句。

“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只奇丽普给杀了,还开膛剖腹,”教授叹了口气,“把大家恶心坏了。”

“反正它都会因为受惊过度而死的,”毛鳞–丝壳接话道,“这些奇丽普是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啊。它们美丽的皮毛下掩藏着的精巧骨架,回环曲折的消化系统也迷人极了。”

“别人在用餐的时候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多迷人。”波露拉尔说,她从托盘里拣出另一份小点心。“它还在动呢。”她闷闷不乐地说着,吃掉了点心。

“那只是神经中枢的反射。”毛鳞–丝壳辩解道。

“或者说是‘低级趣味’。”察木力斯·阿马尔克–泥说。

“你可是个中好手啊,阿马尔克–泥?”毛鳞–丝壳说道。

“我得承认,在这方面你天赋异禀。”察木力斯反唇相讥。

戈奇笑了。察木力斯·阿马尔克–泥是一台旧式——可以说是古董式——的老嗡嗡机了,到现在已经有四千多岁了(它自己是这么说的,当然也没人无礼到想要去考证质疑它)。戈奇一出生就认识了这台嗡嗡机,它跟戈奇家是几百年的故交。

毛鳞–丝壳则是戈奇最近才认识的。两百多天前,这只暴躁易怒的小家伙慕名来到奇亚克星环,这个因为盛产怪人而闻名宇宙的地方。毛鳞–丝壳最初被设计为一款供“文明”星际事务部特情局使用的嗡嗡机。作为一款军用产品,它被赋予了世故冷硬的性格,并搭载了武装系统(这些东西对于大部分嗡嗡机而言既无必要,也无用处)。就像“文明”制造的其他智能产品一样,它的性格在出厂前并没有完全按设计形成,而是留待日后逐步培养。制造者们认为,引入这种不确定因素将有利于智能产品形成自己独特的人格。然而事实证明,并非所有通过这种流程制造出来的嗡嗡机都能恰如其分地完成它们原本被赋予的使命。

毛鳞–丝壳就是这样一只流氓嗡嗡机。它的人格已经被判定为不适用于星际事务部,甚至不适用于特情局。它情绪波动极大,爱好寻衅滋事,又毫不顾忌他人感受(这还只是他自认为有过失的方面)。它被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换个激进分子人格(跟它自己的人格相差十万八千里),要么收拾好它自己的人格离开星际事务部——前提是它必须卸载掉身上的武器和高端通讯感应系统,尽可能地把功能降低到一般嗡嗡机的水平。

于是它满腔悲愤地选择了后者。再然后它就来到了奇亚克星环,希望在这里谋得一席之地。

“肉脑壳。”毛鳞–丝壳冲察木力斯·阿马尔克–泥来了这么一句,便朝露台的方向疾驰而去。那只老式嗡嗡机气得光晕发白,一道明亮的七色涟漪状波纹表明它正在通过电子束向那只逃逸的嗡嗡机发射联络信号。毛鳞–丝壳在半空中停下,然后转了过来。戈奇屏住呼吸,满怀好奇地想知道察木力斯刚刚说了什么,毛鳞–丝壳又会如何反击?

他知道它可不会像察木力斯那样忍气吞声,只通过私密信号来表达不满。

“我最讨厌的,”毛鳞–丝壳在几米之外缓缓开了口,“不是我失去的东西,而是我将慢慢获得的东西——虽然还得挺多年呢——慢慢变成像你这样油滑世故,碌碌无为的老家伙。人类一旦发现自己老了没用了,他们还可以选择体面地死掉,而你甚至连这样都做不到。你就是个废物,阿马尔克–泥。”

毛鳞–丝壳说完,就变成了一个隔绝通讯模式的镜面球体,趾高气扬地冲出大厅,消失在黑暗中。

“孺子不可教也。”察木力斯闪烁着蓝光,淡淡地说。

波露拉尔耸了耸肩说:“真是遗憾。”

“是吗?”戈奇说,“我倒觉得它过得挺开心的。”接着他转向教授问:“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你们年轻的‘天罗地网’天才?你们没有藏着她给她开小灶吧?”

“当然没有,我们只是给她一段适应的时间。”波露拉尔用牙签往嘴里小口小口地送着零食,“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姑娘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来没有离开过通用系统飞船,刚到这里一定觉得很稀奇。对了,她主修的不是游戏理论,杰诺·戈奇,我想必须得把这事说清楚,她是来这儿修哲学课的。”

戈奇露出一脸恰如其分的愕然。

“从来没有?”察木力斯·阿马尔克–泥也问道,它的光晕带着迷茫的青铜色,“一直生活在通用系统飞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