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幻声(第2/4页)

“什么,轮到我了?”颜安格一下子跳了起来,连椅子也弄翻在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上了台,她的第一句话是,“能够进入中正这样有实力的公司,我心里特别激动。”其实这句话根本不必说,因为激动就写在她脸上,“我叫颜安格,今年刚从蜀都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这次到中正应聘的是公关策划部主管,虽然最终没能当上主管,但我并不气馁,我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当上主管,然后是经理。因为我很聪明,而且会努力……”

颜安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台下的人早已笑得东倒西歪,她自己也在台上傻笑着。而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人没笑,也没说一句话。这个男人四十五六岁,额宽颏阔,戴着副黑边粗框眼镜。观其气质,既有实干者的精明,也有思想者的深邃和学者的儒雅。他就是中正地产董事长兼总裁桑中平。

第一次听到桑中平的声音是在董事长办公室。颜安格进来的时候觉得有些目眩,办公室不算特别豪华,但非常有特点,就一个字:大。不光是屋大,屋里的每一件物什都很大。沙发大,茶几大,茶几上的瓷杯也很大,那张大班桌宽得像一张床一样,足足能睡下两个人。桌子上面的文件凌乱地堆着,就像桑中平头顶的发型。桌子后面,是占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柜,里面堆着些厚厚的精装大部头。当时,颜安格傻呆呆地站着,直到桑中平和颜悦色地招呼她坐下。

“喝水吗?”桑中平站起身来,要拿杯子。

“我自己来。桑总,找我来有什么事?”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颜安格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其实也没其他什么特别的事。作为公司的董事长,每次招聘了新员工,我都会选一些来聊聊。”桑中平笑起来显得很宽厚,“那天我坐在大厅的最后面,听了你的自我介绍,觉得很有意思。”

颜安格羞赧地笑了:“我正后悔呢,觉得自己特别幼稚。”

“我很欣赏这种态度。如果一个人在你这种年龄都没有锐气,那什么时候能有锐气?”桑中平的语调极其柔和,大大地缓解了颜安格的紧张,“不过,人生的道路很漫长,现实未必都跟自己的理想一致。人一辈子也许会受许多委屈,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待遇。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些。”

“是的,桑总,我记住了。”

“你是美术学院毕业的?”

“嗯。学油画的。”

“公司当然不会让你画油画,但是,你的专业在公关策划部是有用武之地的。当然,也有很多工作与美术无关,不要因为自己在大学没学过就不干。你刚刚说过,自己还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社会经验从何而来呢,就是从具体的工作中而来。在具体的工作中,也许你会有怀才不遇的感觉,但你要相信一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努力耕耘,将来自然会有收获。一个人,如果短时间怀才不遇,可能是环境的问题,但永远怀才不遇,那就应该找找自己的问题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颜安格有些晕晕乎乎。就办公室内所见,桑中平是个简朴、平和的人,但仍然给她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透出成熟男人独有的稳重和沉静,他说的那些话看似平常,却出自肺腑,是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之后才提炼出来的睿智。

就是那一次,在桑中平的办公室桌上,颜安格见到了弟弟的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女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脸稍微有些胖,倒显出十分风韵来。桑中平俯下身来亲儿子,弟弟则把两只手向后伸去,反手抱住老爸的脖子,父子俩都笑得很开心。

“桑总,您真幸福,太太这么漂亮,标准的白富美,儿子也这么可爱。”

“是的。”桑中平很平静地回答。颜安格后来才知道,照片上的其乐融融,那时其实已经面目全非。颜安格碰上桑中平的时候,他正处在人生低潮期——太太不幸遭遇车祸,儿子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上学。

颜安格后来知道了这事,一方面对自己那天的话深感歉意,另一方面也对桑中平的镇定、喜怒不形于色十分佩服。那个时候,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自己一定会和这个男人、这个孩子产生联系。但她不会想到的是,这个孩子会像米兰·昆德拉笔下的“硬疣”一样,扎在她的生活中。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静谧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大法师,我恨你。”凭空响起的声音,吓得颜安格打了一个激灵,一股凉气顺着背脊蹿上了后颈。

“是谁?”她强作镇静厉声问道,但是没有任何回答。

颜安格壮起胆子,回过头看了看,也没见到任何东西,这让她心里稍稍安稳。难道是幻觉?她站起来将屋里的灯全部打开,但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弟弟正睡在床上,呼吸均匀,表情安详。跟白天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相比,此时的他倒很像一个正常的孩童。颜安格再四下瞧瞧,房间里并没有能藏下一个人的空间,只怕真的是幻觉。

突然又是一声:“我不吃饭,那饭是红色的。”

颜安格一下子被吓得跳了起来,又听见“哇”一声尖叫。落到地上的时候,颜安格才发现,那声尖叫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不是幻觉,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她匆匆蹿回自己的房间,关死了门,瘫倒在床上。

这一夜,颜安格没有一刻闭上眼。如果不能搞清楚这声音究竟从何发出,就算被吓死了,她也会死不瞑目。这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她翻来覆去地推算:首先,不会是弟弟发出来的。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自进入这栋别墅,就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其次,不会有外人进入流花溪,八个红外线探头两两相对,分别立在四面高墙,有猫翻过也会发会警报——哑巴保镖会立即起身察看。此外,每个方向都有摄像头,摄下的图像会同步传送到保安公司——有任何风吹草动,急救人员会在五分钟内赶到。再次,所有的房间都经过了隔音处理,就算有人骗过安保系统翻进了别墅,在屋外大声呼叫的声音也不可能传入屋内,否则自己那一声大叫也应该惊动保姆和哑巴保镖了。

算来算去,都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的确出现了幻觉;二是这栋别墅阴气太盛,闹鬼了——会不会是桑中平已经死去的前妻想回来看看自己的丈夫、儿子和家业?

就这样睁着眼睛熬到快天明的时候,颜安格给司空炬拨了个电话。家里没有男人——不会说话的哑巴不算——就好像少了顶梁柱,颜安格觉得自己有些像在水里挣扎,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