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幻声(第3/4页)

“怎么啦?”司空炬有些诧异。

“我遇到了怪事,很吓人。”

“要我马上过来吗?”

“不用了,也没出事,我只是想见见你。”颜安格说,“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喝咖啡吧,白天我不想打扰你的工作。”

“没关系。你付了我那么多钱,就是我的VIP客户了。我基本上可以做到随叫随到。”司空炬说这话,是因为颜安格的那100万保证金,已经从市心理学会转到了如炬精神分析所的账户上——虽然在对赌中失败,但他不仅挽回了损失,还赚了整整100万。

“别,你还在计较那事儿啊。”颜安格道,“难道没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我是说,作为你的朋友,我基本上可以做到随叫随到。”

“还是你工作结束后来吧,我可不想给人一个事儿多的印象。”颜安格咯咯地笑了。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晚上比白天更需要人陪。

颜安格来到咖啡馆的时候,司空炬已经坐在那儿好一会儿了。晚上的颜安格抹了口红画了眼线,跟第一次在诊所里见面的时候相比,少了些矜持,多了份妩媚。夜晚真好,掩盖了她天然的“烟熏妆”,看不到她眼睛下方的黑色阴影,挺拔的侧脸轮廓非常养眼。就在司空炬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颜安格已经款款入座。

“弟弟这几天又画了些啥?”替颜安格叫来侍者,点了饮品之后,司空炬问道。

“没……应该没有。我倒是另外有个问题想请教。”颜安格表情郑重,“我的问题是:是否任意一句话,都可以通过精神分析法进行分析?”

“怎么探讨起这么学术的问题,”司空炬笑道,“莫非你想收购我的分析所?”

“别开玩笑,你直接回答我。”

“首先,我要知道这句话的来源。比如说,是梦话,还是领导在大会上的讲话——二者在心理分析学上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简言之,精神分析师让来访者自由联想得到的话语,具有更高的价值。”

“可是我这句话没有来源。”

“没有来源?”司空炬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问,“那你想从中知道什么?”

“任何可能知道的东西。”

“那我试一试。”

“听好了,第一句话是:大法师,我恨你。”

“嗯……把它当成某一个病人的心理活动吧,这样我才能继续下去。大法师并不是真正的大法师,他只是一个象征……代表着邪恶……权威或者权力。说话者和他之间一定有着非常剧烈的冲突,却因为害怕而不敢表达,只能把这种巨大的恐惧藏在心里。”

“现在请听第二句话:我不吃饭,那饭是红色的。”

“这倒像一个梦境,心理障碍者非常典型的梦境。”

“如果不是呢?”

“红色是一种非常鲜明的色彩,它象征着精力充沛,具有侵略性。所以,西班牙斗牛士手里的红布,既可以激怒公牛,又能让观众兴奋。不过,红色的饭显然跟这种激情四溢的画面扯不上关系,依然只能回到心理病人的梦境,才有可能继续推测。”

“继续。”

“红色,在很多病人的心中往往象征着恐怖。为什么呢?因为那是血的颜色。”

“难怪!我小的时候住在黑龙江黑河一所中学,我父亲是那里的教师。有一年,好像是我小学毕业的那年,”颜安格陷入了回忆,“为了迎接什么全国卫生检查,学校把所有建筑无一例外都粉刷成了红色,包括医院在内。让人感到特别恐怖,虽然只是浅红色。从此,我特别怕进医院。”颜安格恍然大悟,“你说了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红色容易让人联想到血。”

“是的。回到你开始提的问题,可以这样认为,这个病人一定受到过非常血腥的刺激。请原谅,我总是想象这是一个心理病人说出的话。”司空炬补充道,“我想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他的背景资料,我知道得越多越好。”

“可是,这就是凭空跳出来的一个声音。”

“嗯……你可能是状态不太好。”司空炬想起了颜安格开始说的,这句话没有来源。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作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学家,我相信,人心理上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你这话怎么这么难懂……你是说,我有幻听?”

“现在还不敢确认,但你的状态不好是真的。需不需要我也为你治疗一下啊?”

“就是弟弟!就是桑中平那个不会说话的儿子!不用找了,我告诉你吧,就是他!”颜安格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邻座的人被吓了一大跳,暂停了幽暗灯光下的窃窃私语,吧台里的调酒师也踮起脚尖、斜伸着颈子望过来。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没发生什么事,调酒师才把脑袋收回去,邻座的低声喁语又开始重新响起。

“你看,我不是开个玩笑吗,你咋这么激动?”司空炬轻声道。

“对不起。”颜安格的声调已经恢复正常,“我是真的需要你的治疗了。”见司空炬没接茬,又继续道,“那房子里的人,要不就是哑巴,要不就是自闭症,整天没一个能说话的人,我能不疯吗?”

“如果那几句话真是从弟弟嘴里出来的,那他就不是自闭症。自闭症是染色体异常造成的,是先天性的。”司空炬建议道,“你可以调查一下,看他幼年时能不能跟人沟通。”

“真他妈的邪门!”颜安格低声爆了句粗口,“如果不是生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我恐怕真会找几个和尚道士来家里念经作法,看看是不是弟弟的亲妈在作怪。”

“肯定不是。最大的可能……是……弟弟受过什么精神上的创伤。”司空炬道,“不过,不管是自闭症,还是精神创伤,像他这种情况,心理医生都无从下手。”

“我像是住在一个黑匣子里,什么都看不见,”颜安格继续抱怨道,“弄得自己也像个黑瞎子。”

对啊,弟弟不就是一个根本不进行反馈的黑匣子吗?司空炬一下子从深陷沙发的状态坐直了,双手也从环抱在胸前变成了撑在大腿上,他身子前倾,似乎想说什么,却半天没发声。

人的大脑是个黑匣子,精神分析法、催眠术都是发明出来解读这个黑匣子的方法。但是,有些黑匣子靠传统方法是解读不了的,比如“星星的孩子”,比如哑巴,比如弟弟,无论你输入什么样的信息,他就是不输出,又能奈他何?干脆,还有的人一出生就是聋子,如果只通过谈话的方式,你根本不能输入,还谈何输出?

让构菲把我视为“闯入精神分析圣殿的公牛”吧。其实这话本是分析心理学的创立者荣格形容弗洛伊德的,原话是——冲进人类文明花园的一头野猪。的确,弗洛伊德提出的力比多,那种把性欲视为高于一切、决定一切因素的泛性论,在那个时代的人看来,何尝不是野蛮人才说得出口的粗俗言论呢?可是,人家弗洛伊德就闯了,这个世界还不是一样把他奉为神明?弟弟这个病例,我真的很想和构菲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