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东京居(第2/4页)

赵盼儿察觉陈廉提到顾千帆时打了个寒颤,不由奇道:“可我也没觉得你以前有多怕他啊?”

陈廉的脸瞬时间垮了下来:“那是我强装出来的勇气。我也是这几日问了同僚才知道,要是皇城司是人间阴曹,那顾指挥就是个活阎罗!手上的人命啊,比我的头发还多……”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赵盼儿脸色微僵,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我妈是正听说书的时候生的我,所以我嘴巴老不把门,您可别当真!”

赵盼儿想了想,点点头:“要是你帮我把今晚的事瞒着顾千帆,我就帮你。”

陈廉的嘴一下子咧到了耳朵根。

陈廉走后,赵盼儿独自走进院子,看见整洁的房舍和石桌上放得整整齐齐的食盒,她不禁喃喃道:“你究竟做过什么,才会让别人这么看你呢?”她抚着自己肩头,突然回想起顾千帆今日为她上药、又查看她伤疤的种种画面,她猛然捂脸,强硬地对自己说道:“停住,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赵盼儿,想清楚自个儿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流民!找回《夜宴图》,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次日清晨,初升的阳光斜照在皇宫的重楼飞阁、雕梁绣柱之上,身着青服的新科三甲怀着紧张与激动的心情候在大殿之前。欧阳旭心神不安地站在状元、榜眼身后,百级台阶之上便是他们朝思暮想的朝堂,他寒窗苦读多年为的就是陛见授职的这一刻,然而他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赵盼儿昨夜的威胁回响在他耳畔,那愤恨的眼神令他胆寒。

“欧阳官人?”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欧阳旭回过神来,只见状元、榜眼已经登梯而上,一名内侍正示意他跟上队伍。欧阳旭如梦初醒,忙歉然一笑,快步跟上前去:“有劳中贵人,宫城雄壮巍然,我一时走神了”

几人正气喘吁吁地爬着台阶,却见身旁一顶青轿行过,轿中一位道士端坐。见三人面露好奇,内侍好心解释道:“这是承天观的通玄仙师,深得官家尊崇,宫中特赐舆轿。”

欧阳旭眼现羡慕,他们这些读书人尚要一步一步地走上来,可那个道士却能在皇宫内乘轿。

待他们终于走到大殿门口后,内侍独自进殿通报。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欧阳旭听到了皇帝的怒声:“朕是不杀士大夫,但绝不会任他们妄为!传朕旨意,凡勾结钱塘知县郑青田者——”

宫门又被极速关上,殿内的声音顿时被阻隔,欧阳旭等三人难掩惊惧,互相对视。赵盼儿昨夜的威胁顿时又回响在欧阳旭耳边,这《夜宴图》他拿不回来,万一被人发现,早晚要查到他的头上,介时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清。

这时,宫门重开,只听内侍高喊:“宣今科一甲进士沈嘉彦等三人觐见!”

欧阳旭等三人入内,他们各自心怀忐忑,谁也不敢直视九五之尊,一齐躬身对丹陛行礼:“圣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声音中难掩之前对郑青田一案的余怒,不是很有耐心地说:“既然都是饱读诗书的青年俊才,朕也不想考较你们的学问了,各自说说有什么擅长的闲趣吧?”

在状元和榜眼纷纷说着自己的爱好时,欧阳旭却借着这个空档悄悄地打量着殿中的摆设,见案上有一张墨迹未干写着“三清冲霄”四字的御书,四处散落着香炉和道卷,还有符箓等物,欧阳旭不禁心中一动。

“探花郎,朕听高妃提起过你,你平日里都喜好什么?”皇帝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传到欧阳旭耳中时,已经显得有些缥缈。

而几乎在顷刻之间,欧阳旭做好了决定,咬牙道:“回官家,微臣平日别无所好,唯喜诵读三千道藏,研习黄老之术。”

欧阳旭话一出,身旁的状元与榜眼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对于他们而言,与这种谄媚之徒同科及第都是一种屈辱。反而,皇帝却显然来了兴趣:“哦?你最喜欢哪些经书,说来听听?”

欧阳旭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他只得尽量得体地答:“微臣最喜《大洞玉经》与《太上玄都妙本清静身心经》两本。此外,微臣也还记得官家封禅泰山时,王相公所撰之行状:前祀之夕,阴雾风劲,不可以烛,及行事,风顿止,天宇澄霁,烛焰凝然……”

“不错,总算来了个懂得道法妙义的年轻人。”皇帝脸上阴霾尽扫,身子略略前倾,“朕来考考你,朕要为西京新造的紫极宫赐匾,欲召抱一仙师为宫主,但还少一份敕书,该如何拟旨啊?”

欧阳旭深知自己的前程就在此一举,他躬身一礼,破釜沉舟式地说:“请官家赐笔墨。”

皇帝闻言兴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内侍立刻给欧阳旭拿来笔墨。

欧阳旭深吸了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悬梁刺股才练就的文笔,最后竟要用来阿谀逢迎。他冥思片刻,拼上毕生才学,大笔一挥、片刻写就,当他重重地勾下了最后一个笔画,他已经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欧阳旭了。

“仙师栖身岩壑,抗志烟霞,朕奉希夷而为教,思得有道之人,访以无为之理……不错,文彩斐然,果不负探花之名!”皇帝读着由内侍呈上来的稿纸,最后竟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欧阳旭面前问,“你欲往何处为官啊?”

欧阳旭掩饰着身体的颤抖,尽量沉下声音:“昔有容成子追随轩辕黄帝,今臣亦欲效之,凡官家所遣,无有不从。”

皇帝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点头道:“那朕就册你为著作佐郎,紫极宫醮告副使,代朕去西京召请抱一仙师出山。”

欧阳旭长舒一口气,高声叩谢:“臣定不辱命!既忝为天使,愿明日即出京赴任,为官家效犬马之劳!”

从大殿出来后,欧阳旭顺着长阶疾步而下,阳光刺目,如状元、榜眼听他以道法阿谀媚上时震惊而鄙夷的目光般刺得他两眼生疼。

与此同时,两名内侍恭敬地引导着一名劲装官员拾阶而上,那男子剑眉星眸,正是顾千帆。欧阳旭虽不认识顾千帆,却不由自主地为他的气势所慑,微微侧过身子让他先行,两人就此交错而过。

大殿内香雾缭绕,阶下臣子甚至无法看清那金漆龙宝座上的龙颜。皇城司使雷敬正滔滔不绝地向皇帝陈述着顾千帆此番立下的大功:“此次顾千帆不畏生死,不仅将编造皇后谶言的狂生妄人一网打尽,还单人独骑,侦破江南私舶弊案,为我大宋整纷剔蠹,实乃皇城司之能将也。”

顾千帆安静地立于雷敬身后,他面色平静,仿佛雷敬口中大力称赞之人并不是他。

皇帝颇为满意地放下奏折,目光向顾千帆看去,问道:“确实做得不错。是哪里人氏,何时入的皇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