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卷上名(第2/6页)

宅外小雨纷飞,欧阳旭脸上的阿谀笑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一直到他走出大宅才渐渐消失。待门房关上大门之后,欧阳旭对着大门啐了一口。

见道童地抱着伞等在远处,欧阳旭将气撒在他的身上:“不是叫你在门外头等着吗?站那么远,想淋坏我不成?”

道童指了指身后,怯生生地禀告:“有位老官人找您。”

欧阳旭向着道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见青衫瘦骨的柯政,正一脸霜寒地持伞站在远处。

欧阳旭心中大惊,忙疾步上前:“恩师,您老人家怎么来西京了?”

然而柯政的眼神中掺杂着失望与鄙夷,他语声中难掩愤怒:“别叫老夫恩师,老夫当不起!老夫奉旨出京就任,途经此处,听说你在这为官,便想来探望一番,没想,这西京城里居然人尽皆知,你为了讨好妖道,竟然做了他家外甥的清客!老夫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在万千俊杰之中,点了你这个甘为商贾捉刀的探花郎!”

欧阳旭脸色陡然变得雪白,他不顾风雨,猛然跪下:“请恩师听我一言,学生此举,完全是逼不得已!”他扯着柯政的长袍下摆,言辞凄切:“学生自幼读圣贤书,岂能苟同怪力乱神?但学生既受皇命寻封抱一道长,若不能早日回京复命,便是有负圣恩……”说到这里,欧阳旭激动地伸出手去拉柯政的衣摆。

柯政冷笑着后退一步:“这差使难道不是你自己求来的吗?”

欧阳旭抓住柯政衣摆的手略微一松,又马上不甘心地攥紧:“不是!学生是被刘后陷害的!”

柯政闻言一愕,皱了皱眉。

欧阳旭见事情尚有转机,马上编造道:“学生曾与高妃之内侄订婚,刘后素与高妃不和,便让人伪装成高妃亲信,在学生入宫觐见官家之时传信,告诉我务必要在官家面前赞扬道家,学生无知,被其蒙骗,这才误领了宫观官之职!后来高家嫌我丢脸,逼着我退婚,我不过迟疑了一会儿,便被他们屡加侮辱!西京诸官畏惧高家权势,对我不仅百般冷遇,还处处为难。以至于我穷困潦倒,一度只能在破庙栖身,最后在刀剑相加之下,忍辱毁婚!以上种种,学生绝无虚言,不信,您可以问他!”

道童见欧阳旭泪流满面地指着自己,连忙附和:“是的,是的,那天好大的雨,那些官爷,拿着剑,在庙里对我们……”想到那天危险的情景,道童也哽咽起来。

柯政听到这里,眸光微微一闪。

见柯政有所松动,欧阳旭忙道:“他们越这样害我,学生就越不想认输,所以,学生虽然明知……”柯政浸淫官场大半辈子,或许能被萧钦言这样的对手斗倒,但绝不会被欧阳旭这种小伎俩轻易骗倒,他知道这事情未必是欧阳旭凭空捏造,可欧阳旭绝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这般清白。他无意深究事情原委,直接打断道:“行了。你无非就是告诉老夫你实有苦衷,不得为之。可欧阳旭,你可曾记得鹿鸣筵上老夫曾对你叮嘱过什么?士大夫命可折,气节不可折。牢记‘风骨’两字,才是做人的根本!今日你可以为了早日回京而讨好一介白丁,那明日你会不会为了升官而媚上,而成为萧钦言第二?白麻纸上一旦染了墨,便再也不是干净的了,这道理,你明不明白?”

欧阳旭被柯政的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只能支吾道:“学生,学生……”

柯政摇摇头,苦笑一声:“不必再说,老夫如今也是被贬之身,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来教训你。你既然说自己手无长物,那我就把你以前送我的那些东西都还给你吧。也算了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以后,在别人面前,你不可再称我的门生。”

话音既落,柯政的马夫就从车上丢下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箱子,里面装的正是德叔当初替欧阳旭送的礼品。

欧阳旭大惊,再一次拉住柯政的衣摆:“恩师!”

柯政却决然甩开他,转身上了马车,只余下一只孤零零的箱子,留在仍然跪倒在地的欧阳旭旁边。

雨势骤然变大,可欧阳旭却如浑然未觉一般一动不动地跪在雨中,他垂下那双手仍保持着抓住柯政衣摆的姿势。道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替他打着伞。

一阵闪电亮起,欧阳旭大叫一声:“苍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不公平!我不服!我不服!”泪水混杂着雨水流入他的衣襟,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有越来越猛烈的雷雨之声。

一连闷热了几日的东京同样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陈廉戴着斗笠,一路小跑着进了半遮面的院子,却与一正在檐下收伞的男子撞在了一起。

陈廉忙道:“不好意思。”

跟他相撞的男子忙着收伞,也没抬头,随口答:“没事。”

陈廉发现那人竟是没戴眼镜的杜长风,一时玩兴大发。他眼珠一转,一探手便往杜长风的幞头上插了朵花,然后迅速奔到了离他数丈远的地方。

杜长风回身看着陈廉,苦笑道:“陈都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你、你看得见我?”陈廉震惊不已,试探地在杜长风面前晃了晃手。

杜长风无奈至极地说:“你又不是鬼,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你。”

陈廉更震惊了:“可你的眼睛不是只要离开三尺远,就什么都看不清吗?”

杜长风腼腆一笑,下意识地往茶坊里面张望:“最近得了一个秘方,已经好了不少了。”

陈廉并未多想,只是惊叹着秘药的神奇:“嘿,哪儿的神药啊,这么灵?——哎,你怎么会在这儿?茶坊现在下午都不开门的,你不知道?”

杜长风的神情局促起来:“知道,我是来给孙娘子帮忙的。”

陈廉顿时一愕,他还不知道杜长风什么时候已经跟孙三娘这么熟了。

房门突然打开,孙三娘狐疑地看着正在门口叽叽咕咕的二人:“说什么呢?快进来。”

陈廉和杜长风对视一眼,双双走进屋内。

孙三娘在杜长风和陈廉面前一人放了一盘果子。

陈廉头一次没有急三火四地把果子吃完,而是托着腮,好奇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杜长风。他直觉杜长风哪块不对劲,而且这不对劲不光是眼睛能看见了的问题,他想从杜长风的行为细节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一旁,孙三娘略带审视地看着杜长风:“你会看契书?”

杜长风忙答:“会会会。我在书院也教明法科,各色律法书契再熟不过,上午听朱夫子他们说你们想找个庄宅牙人帮着看买卖契约,那些人还不如我呢。”

原来,这次杜长风是主动请缨来帮孙三娘看望月楼的契书的。尽管赵盼儿、孙三娘上次去望月楼时没谈成买卖,但那个老板着急用钱,愿意将酒楼拆半卖给她们,这样他原来的西楼还是能酿酒的正店,原来只做雅间的东楼,就可以劈给她们开脚店。赵盼儿觉得这样一来,她们既不用受行会规管,又不用花那么多银钱,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但这买卖弯弯绕绕很是麻烦,赵盼儿想着请人来掌掌眼,正好杜长风会看契书,把这件事交给熟人做更放心些,她自然也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