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外交行动(第4/5页)

他仰面躺倒,然后翻身趴下,闭上了眼睛。这时,牢房里的抽水马桶突然对他说起话来,声音微弱而又低沉。

“马丁,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用一只手指敲敲马桶底座旁边的甲板。只敲一下就行。”

我这是疯了,他暗想,他们不会费神处决我,他们会把我放进他们的精神病学动物园里,让那些孩子朝我扔香蕉。但他还是伸出手,敲了一下从牢房墙上伸出来的不锈钢马桶底座。

“你——”他坐起身,那个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马丁眨巴着眼睛看看四周。没有任何声音。牢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仍旧那么闷热、狭小,空气不流通,始终泛着股下水道和烂白菜的气味。(说到白菜,还真让人莫名其妙:船上的菜单中根本没有白菜,早就换成了腌牛肉和饼干——尽管战舰的耐压船壳之外几毫米处便是极寒的真空,堪称现成的保鲜资源,但新共和国的海军依然顽固地让食谱保持不变。)他又躺了下来。

“——只敲一下。如果你能听到——”声音再度响起。

他闭上眼睛,就像是装装样子,在马桶底座上用力敲了一下。

“收到。现在再敲——”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你在牢房里待了多少天?敲一下就代表一天。”

马丁眨眨眼,随后敲出了答案。

“你懂得莫尔斯电码吗?”

马丁纹尽脑汁才想起如何使用那种密码。时间已过去太久了。“是的。”他敲出回应。这种陈旧过时的技巧几乎已被世人废弃不用,属于低带宽串行编码组,但他确实会用,而原因很简单:赫曼坚持要他学会。莫尔斯电码很容易掌握,而且相比之下,更复杂的信息交流规程有时还受到轻视,因为那些尖端通讯手段可能会轻易遗漏某些看似寻常的东西,比方说在视频电话中通过轻敲手指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见不得光的交易。

“如果你把头靠在马桶的一侧,就能听得更清楚。”

他很吃惊。莫非是骨骼传声?不,应该是其他某种方式。在他的听觉神经四周围绕着感应线圈,即某种高频信号源,一旦靠在金属马桶上便会发生短路,从而把马桶变成了天线!这种方法效率很低,但如果信号的传送范围并不远的的话——

“报出你的身份。”他发出信号。

对方用莫尔斯电码回答:“代号‘柳德米拉’。告诉我,咱们上次吃饭时,是谁在监视?”

“那个能干的小子。”马丁敲击着答道。他颓然躺倒在地板上,突如其来的放松感让他浑身发抖。下水管道另一端的人只可能是两个中的一个:瑞秋或是瓦西里,而那位情报局的官员似乎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辨别他的身份。“你在用什么方式传递消息?”

“间谍机器人进入下水道系统,堵住了排污阀。白痴检察官无意中放出了一大批机器人,我让它们找到了你。它们将超低音输入牢房,再通过传导电话导出音频。用莫尔斯电码更合适。马丁,我一直在设法救你出去。但到目前为止,运气不好。”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还有多长时间?”他急切地敲击着。

“十天后到达低轨道。如果你无法争取先被释放,我计划在到达那天实施营救。你要试一下,声称自己享有外交保护。”

十天。营救——但愿他们不会派武装卫队把他押上货运飞船,再送回死刑船坞去处决;但愿瑞秋的计划并非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我对营救不抱太大希望。”

“外交保护伞足以让咱们两个活下来。电源快耗尽了,迟些时候我会再发送消息。我爱你。完毕。”

“我也爱你。”他满怀希望敲击作答,但再也没有回音。

无数微小的传动装置在运转,发出各种呼呼、咯咯、嗡嗡的声响,而源自桌面下的灰噪声为这一切充当了低沉的背景音。光学传感器在对面的墙上投射出幻灯画面,舞动着光影。操作者解开带金叶徽记的领口,仰靠在椅背上,鼻孔中冒出缕缕轻烟,他一面凝神观看一面轻轻晃动着夹在两指间的烟斗。

有人敲门。

“进来。”他叫道。门开了。他略显吃惊,随后站起身。“啊,有需要效劳之处吗,检察官?”

“长官,不知能否耽误您一点时一时间?”

“当然。为巴斯里克效劳永远都是莫大的荣幸。请坐?”

瓦西里坐在桌后,显然非常不安。光影在墙上舞动,淡淡的蓝色轻烟勾缠着红黄两色的光柱,在半空中慵懒地盘卷。“这就是,呃,我们的运动位速向量图?”

一时间,上尉保安官索尔想戏弄一下这个毛头小子,但还是不情愿地按捺住了这个念头。“是的。这种图示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工作量,除非你对五维多簇拓扑学感兴趣。而且它只是理论性的东西,只有当我们到达现场之后,相对论装置才会做出脉冲图予以确认。我一直在研究它:你知道,一旦这桩事情顺利解决,升迁的机会就在眼前。”

“嗯。”瓦西里点点头,并非只有索尔一人想从这次战役中获得提升的机会。“是的,我想您能保持乐观,我们现在已经快要达到目的了。”

索尔抿起双唇,拿起烟斗吸了一口:“我可不这么乐观。只有等我们知道,敌人已经灭亡、嘴里塞满大蒜、埋在十字路口,那时我才敢下断语。”

“我也这么想。但您麾下的小伙子会处理好的,对吧?另外还有我们的人,随后便会介入做好善后工作,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索尔看着年轻的检察官,尽管心中已生出些许怒气,但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礼貌。“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嗯,我想是的。”来访的检察官仰起身,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雪茄烟盒,“您介意我吸烟吗?”

索尔耸耸肩:“你是我的客人。”

“多谢!”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看到打火机的火光短促地闪过,蓝灰色的烟雾飘摇而上,随着气流滑入天花板的通风孔。瓦西里尽力忍住咳嗽,他还并未完全适应吸烟这种成年人的习惯。“我想谈谈关在监禁室里的那个工程师。”

“请讲。”

“好的。”他喷出一股烟,“我想知道,将会如何处置他。我了解到,几天后最后一批给养舰就要卸货然后回家。如果这样的话,您是否可以……”

索尔坐直身体,放下手中的烟斗:它仍在冒烟,而且尽管摸上去滚烫,可里面只剩下一些带有白色余烬的黑色碎渣。“你是想知道,我是否可以签字,把他移交给你,让你带他一同乘慢船回去。”

瓦西里勉强一笑,模样十分局促不安。“没错,是这样。这个人罪大恶极,他应该被押送回去,接受应有的审判,并处以极刑——您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