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外交行动(第3/5页)

“馅——馅——馅饼!”乌鸦嘶哑地呱呱叫起来,“咱们的死期到了!”

费利克斯转身从小丑面前逃开,低下头猛冲。他盲目地向前狂奔,树枝撕扯着他的脑袋和双肩,灌木和树根像是想把他绊倒。身后远远传来乌鸦的尖叫和呱呱声,那是鸟儿在向小丑发起进攻,拍打着翅膀躲开致命的馅饼,同时啄刺着敌人的眼睛、耳朵和双手。单是馅饼盘上一缕黏黏的橙色糖丝就足以把骨肉腐蚀掉,其致命的纳米分解装置一面在牺牲品体内长驱直入,一面探测并重组猎物的神经通路,直到最后把受害者剩下的躯体完全变成现实空间中新的替代品——另一个小丑。

小丑们全都躯体不全。这帮家伙中最初的一部分原本是弗瑞治人,在“节日”到访之前,它们因为飞行路线过于接近一团爆发的太阳耀斑而横遭惨祸,只能干等着生命耗尽。它们失去了语言功能,就连乔姆斯基理论中的语言核心都已不复存在,但不知为何还是设法搭上了“节日”的星网顺风车。或许这种强制性的同化就是“节日”的交流方式,以此与其他生物共享意识空间。如果确实如此,“节日”便大错特错了,因为这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娃想同一只狗交流,却抬手去打它。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止他们一再尝试。

费利克斯身后传来一声无法言表的尖叫,看来乌鸦成功地转移了那个小丑的注意力。但小丑们都是集体行动,另外那些家伙在哪儿?还有,兔子先生在哪里?它还从变成干粉的农场主那里搞到了一枝非常管用的十二口径般弹枪和子弹带呢。

他的前方传来一阵声响。费利克斯一个趔趄停下了脚步。他手中仍然拿着电话。“救命。”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要详细说明救命的具体方式。”

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形正顺着他前面的树丛走过来。那东西在变成小丑之前是个女人;现在则是一团白粉,只凸显出血红的双唇和糟烂的鼻子。好几层褴褛的白衣裹在她腐烂的肢体上,与一条条闪动着银色金属光泽的藤蔓交缠在一起,就像一件精致的花边外衣,随着它娜动脚步而不断地搏动和收缩。它左右摇摆着身体走上近前,还卖弄风情般地扭动着双臀,就好像脊柱底端装上了一只万向接头,而白骨嶙峋的双手中,各抓着一只硕大的馅饼盘。它塌陷的眼眶里一片漆黑,似乎衬塞着黑色的感光胶片,它朝着费利克斯咧嘴一笑,弯下腰伸手递过盘子,就像个母亲正向被自己宠坏的儿子奉上他最喜欢吃的甜点。

费利克只感到一阵作呕,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冲鼻孔。“杀掉它,让它快滚开。”他呜咽着说,迈步向后退去,靠在了一棵树上。“求你了!”

“明白。”“节日”的声音仍是那么模糊而又遥远,但似乎语调已发生了某种改变。“弗瑞治保安愿为你效劳。请问我们如何为你提供帮助?”

小丑们正从四面围拢过来。“杀掉它们!”费利克斯喘息着叫道,“把我救出去!”

“正在捕获目标。X射线激光电池正在联机。请注意,当前的轨道倾角不利于执行手术切除式的射击。捂住你的眼睛。”

费利克斯连忙抬起胳膊挡住面孔。马上,他像透视一般看到,自己全身的骨骼突然闪现成了红色的剪影。瞬间之后,一声雷鸣訇然响起,一股热力骤然袭来,仿佛有人就在他面前打开了地狱之门。他的皮肤感到阵阵刺痛,就像刺猾夫人在紧紧拥抱着他,不同的只是他现在全身都如同针扎一般。林中的树木纷纷倾倒,而那种声响就好似惊慌失措的鸟儿在奋力拍打翅膀。一秒钟之后,闪光和巨响再度降临,这次是在他的身后,接着又发作了三四次,离他越来越远。

“事件控制程序关闭。威胁已解除。请注意,你刚才受到电离辐射,剂量约为四格雷,如不接受紧急救治则会有生命危险。医疗救助包裹已发送完毕。请待在原地,包裹将在二十二分钟之后送达。多谢惠顾,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费利克斯躺在树下大口喘着气,他感到头晕目眩,还有点儿恶心:自己大腿骨留下的残余影像仍横在眼前,闪动着鬼魅般的紫色光彩。“我要兔子先生回来。”他朝电话机喃喃说道,但电话中再也没有回音。他哭了,沮丧和孤独让他止不住泪水。但很快,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当从星星上滑下的那只蜘蛛来到他身旁时,他依然睡着。蜘蛛马上行动,把他织进了一只银色的茧,但吐出的纤维并不是蚕丝,然后开始分解并重塑他被辐射损伤的身体。到目前为止,这已是他第三次脱胎换骨了,而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谁让他提出了第三个愿望呢?恢复青春、真正的朋友……还有,他由衷地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小男孩,却并不十分明白:充满冒险的人生并没有多少乐趣,而他就是那个不得不这样过活的人。

马丁坐在牢房薄薄的床垫上,算着自己在被处决前还能活多少天。

六天后,舰队将进行前往罗查德星球的最后一次跃迁。在那之前,他们大概要把给养从剩余的补给舰上运到远征战船中,再让所有的多余人员登上补给舰回老家——被遣返的士兵中,有的人在航程中突然发疯,有的人患上了致残性疾病,再有就是那些不符合要求的过剩人员。或许他们也会让他挪地方走人,与那些病残者一起被遣返,回到新共和国去接受审判,而罪名则是一级重罪:在船厂从事间谍活动。不知何故,他总是感到怀疑,他的辩护托辞(船厂工作的必要性)不会对自己有多大益处。那个来自情报局的鼻涕娃娃早已对他怀恨在心,会不择任何手段将他置于死地。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另外,他也可能一直被关在船上的牢房里,直到抵达目的地。如果这样做,他们就会意识到,有人在瓦讷克号的四维空间导航系统中装上了累积延时装置,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彻底毁掉了他们的计划,让舰队无法通过类空轨道对“节日”实施偷袭。如此一来,他们单凭逻辑也能推断出有人在蓄意破坏,而那个阴谋破坏者已经被他们关进了牢房,像感恩节的火鸡一样被捆得结结实实。

他已经取得成功,圆满完成了任务,违反因果律的大威胁已被解除,但这个结果并未让马丁感到满心欢喜。他猜测,这世上或许真有些英雄愿意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到气闸前慷慨赴死,但他可不是这样的人物。他更愿意去打开瑞秋卧室的门,而不是那扇通往真空死地的门;他更愿意在瑞秋的私处气喘吁吁,而不是在真空中拼命喘气。他阴郁地想,这就是自己典型的生活模式:先是坠入爱河——这恼人的痴迷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然后马上一跤跌进臭粪坑。他有经验,知道自己不应抱多少幻想:瑞秋是个棱角毛刺多多的主,简直能当指甲锉来用,而且从某些方面看,他们两人没有多少共同之处。但单独一人被扔在一间狭小的囚室里,这种经历让他感到恐惧而又孤独;令他感到更加孤独的是,他知道爱人离自己还不到三十米远,却根本没办法帮他。或许她自己也受到了怀疑。他只希望能和瑞秋长相厮守,最好是某个离新共和国有数光年之遥的地方,共度漫长的时光,与这里再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