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刑场请柬(第2/8页)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已经能看到普罗茨克了。“节日”入侵之前,此地一直是个宁静而又俗气的集市城镇,拥有五万居民、一片地方警察的驻地、一所监狱、两座教堂和一家博物馆,还有一座齐柏林飞艇起降港。它也是这颗行星最北端的城镇,人们若想再向北行,就要坐上陆地驳船从这里出发,才能到达分散在大草原各处的一座座农庄,而越过草原之后便是北海了。

如今的普罗茨克让人很难再认出旧日的模样。整片整片的街区变成了旷野上焦黑的疮疤,而在原来教堂的所在地上,高高竖起一簇纤细的白色尖塔,直逼平流层。博雅突然大吃一惊,他看到一座高塔的半腰处,一个翠绿色的东西从窗子里骤然射出,拖着炫目的亮光飞过天顶,在他们头上经过时能听到一阵奇怪的隆隆声,令人感到加倍的震撼。现在又能闻到那种气味了,半似火药,半似兰花。七妹坐起身,深吸一口气。“在早上闻到这些疯狂装配者的味道可真让人惬意。新生的灌木机器人完成了上载,变成机械生化人民兵。那一座座尖塔都是用骨骼和象牙建成。这是在恳请上天降下灾变啊。”

“你在说什么!”博雅坐到一堆臭烘烘的毯子边上——那是评论家为自己搭成的时尚小窝。

“他们陷入了纳米建造术的疯狂之中。”她愉快地说,“文明!自由、正义,还有美式风情!”

“美食风情?”博雅问道。他撕开一根肥硕的蒜味德国腊肠,然后拿起一只镶饰得珠光宝气的小折刀,切下大片的香肠塞进嘴里。他的胡须痒得厉害,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逐渐能够听明白七妹所说的话。(谁都不该听明白一位评论家的话,那可是一种残酷的惩罚,而且极不寻常。)

一道明亮的绿光突然冲到他们头顶上方,闪动的光芒射入门口,把茅屋肮脏昏暗的角落照得通亮。“注意!你们进入了隔离区!马上表明身份!”低沉的嗡嗡声震撼着博雅的全身,一直深入到骨子里。他畏缩着连连眨眼,手中的早餐香肠也掉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不回答?”七妹问道,平静的语调让人感到十分荒唐。

“回答?”

“注意!给你三十秒!马上回答!”

茅屋在簌簌发抖。博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脚踩在了香肠上。这回他勃然大怒,磕磕绊绊地朝门口走去。“马上给我住嘴!”他叫道,朝半空挥动着拳头。“你们这帮可恨的无赖,我想平心静气地吃自己的早餐也不行吗?非要来捣乱!无知的蠢货们,但愿公爵的妓女尿急憋不住,在你们的裤档里撒上一泡才好!”

闪动的光芒突然熄灭。“噢,对不起。”那个巨大的声音说道。随后语调缓和了许多:“是你吗,鲁宾斯坦同志?”

博雅朝悬在半空的翠绿色钻石打了个哈欠,然后低头向下望去。茅屋前方的公路上,站着一名蒂莫谢夫斯基的卫兵——但那人早已不是博雅在新彼得格勒见到的模样。

瑞秋坐在床铺上,紧张而又焦急。她不理会从身后舱壁上传来的砰砰梆梆声和偶尔响起的碰撞声,只是拼命想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她不得不做出许多艰难的抉择,而且只要她选错了其中的一个,马丁就会送命。肯定如此,但不仅如此,她也许会跟他一起丢掉性命。或就会送命。能过早出局,再没有任何机会去完成自己真正的任务。一想到这个,更难理清思路,无法不忧心仲仲。她可她便

三十分钟前,有个一等兵敲响了她的房门。她慌忙系好衣扣打开门。“长官,索尔上尉向您致意,并派我提醒您,军事法庭将在今天下午十四点开庭。”

她迟钝地眨眨眼:“什么军事法庭?”

士兵看上去显得很困惑:“我不知道,长官。他只是让我通知您——”

“好了。你去吧。”

士兵听命离去,而她则匆匆忙忙地穿上靴子,胡乱梳了梳头发,然后便去找知道这件事的人问个究竟。

穆拉梅茨中校正在军官室里喝茶。“军事法庭是怎么回事?”她开口便问。

中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啊,没什么。”他答道,“就是那个被逮捕的工程师。我们作战时不能把他也带在舰上,所以老头子安排今天下午开一次听证会,早点把事情了结掉。”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道。

“我们不能未经公正的审判就处决一个人。”伊利亚说,几乎不愿费神去掩饰自己的轻蔑。他重重地把杯子放到茶炊旁。“审判将在这个房间举行,就在今天下午。到时候见。”

回到自己的舱房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军官室的,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要生病一般。她意识到,他们想杀死马丁,因为他们找不到别的办法来对付我。她暗自咒骂着自己,真是个傻瓜。她以前击败过多少敌人啊,谁是幕后操纵者?是准将吗?(不一定。如果他想枪毙什么人,根本不需要走审判这种正式过场。)还是伊利亚——对了,总有个人一直在和她作对。不然就是那个毛头小子特工,那个乳臭未干的秘密警察?再不然,也许是舰长?她摇摇头。有人下决心要抓到她的把柄。而且在舰上,什么事也无法成为秘密:无论她和马丁认为自己有多么谨慎,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她觉得胃里冰冷的空虚感冻结在一起,打成了一个紧绷绷的结。这趟远征即将变成一场惨败。她已经听马丁讲明了原委,其中也包括他的任务,所以她知道,海军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实际上,他们大概都会丧命。作为谈判代表,她的角色毫无意义。你只能与人类谈判,但不能与那些像人类看待猫狗一样看待人类的生物谈判。(或者说,像人类看待机器一样——在那些生物眼里,人类就像是温和而又平庸的机器。当被人检视一番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变得四分五裂,而且再也无法复原。)

再维持现状已毫无用处——瑞秋明白,她并不想丢下马丁。明白这一点之后,她稍感轻松,因为如此一来,她已别无选择,行动方针就只剩下一条了。她微微俯身,轻声说道:“行李箱,芝麻开门。执行泰坦计划。行动时间:三小时十分钟。开始。”现在她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想办法把他从军官室的非法“袋鼠法庭”上弄到她的舱室来。与救他逃出牢房相比,这个任务只能算是有所不同,但不会更困难。

衣箱无声地从床下滑出,箱盖自动打开。她花了一分钟时间,在控制器上轻敲按键。随后,一块面板自动打开,她从里面掏出了一卷金属软管,再把管子的一端接在小盟洗水槽的冷水龙头上。接着,她拿出一根更长更粗的软管——其顶端是一个球形团块,塞入抽水马桶,像结肠镜一样探查着飞船下水管路的五脏六腑。行李箱开始嗡嗡作响,将一股股猫稠的白色液体排入马桶管道。一根根由某种物质构成的细丝,像塑料纤维一样,从马桶的下水口爬出来,在马桶腔里蔓延,围绕着金属软管形成了一片紧密的防水膜。一股烧焦的气味渗透到舱房里,在火药味和糖蜜味之间还混杂着些许粪便的恶气。瑞秋检查了一下箱子上的状态指示仪,读数令她很满意。随即她拿起手套、帽子,以及各种用得上的东西,再次检查过指示器之后,便匆忙地离开了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