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肃杀(十二)(第2/3页)

抬起一双红肿的双眸,忿声道:“朱晏亭恨我,她要杀了我的亲爹,她要杀了自己的亲爹。”

张氏唬得一跳,忙掩她口:“怎可对殿下不敬。”

朱令月挣开她手,厉声道:“不是她捣鬼又是谁,她不仅不救爹爹,还……还……她根本瞧不起朱家,恨不得没有姓这个‘朱’,怎么不跟国姓去,怎么要生在我们家。”

说到最后一句时,已声嘶力竭。

“住口!”张氏便是再和软的性子,此时亦是语出铿锵的堵了她的话。复高声道:“这是朱氏女郎说得出口的话吗?你的荣华富贵是从谁身上来的?你以为真的是从你爹吗?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就能治你的罪!”

朱令月被她吼得一愣,四顾一圈,眼泪唰的流了满面。

张氏吼完,喝令奴仆封口,叹了口气,又将她搂在怀里。

“我要我娘……等我娘来……”朱令月红着眼,抓紧她的衣袖,目中迸出愤恨,喃喃“等我嫁过去、她等我嫁过去。”

张氏只顾哄着她快些梳妆,掏腹说着和软的话:“你娘在章华看家,过些日子就来了,等你成了世子夫人,得了封诰,接你娘来,你也好为你爹爹说话啊,好孩子,快些梳妆罢。”

朱令月渐渐停止了哭泣,坐回妆台前。

奴仆又来梳妆。

金冠簪入她黑得滴水的发。

胭脂盖上她红得如渗血的眼。

……

从上林苑猎来的大雁,足上打了金环,关在桂枝做的笼子里,由郑无伤的童子捧上。

朱氏宅邸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郑公子亲迎,朱令月众星捧月一般被捧了出来,她已梳妆整齐,面覆盖巾。

赠了雁,行过礼后,朱令月至车前,随礼官唱“授绥”,郑无伤将车上的红索递给了她,扶她上车以后,亲自执过绳辔驾车。

翩翩少年郎,生的面如傅粉,一路散花而行,金玉摇铎,佩环叮当,路过的妇人便也朝车上抛掷鲜花。

郑无伤哈哈大笑,捡一朵海棠别在了帽侧,红花映郎面,愈显得神姿灵动,捡缰策马之际,围观人群哄笑不止。

侍奉朱令月的奴子小声笑着说:“郎君好俊雅,又是高门嫡子,风流会疼人,女郎好福气。”

朱令月听着车外喧嚷,眼角红痕未消,被她宽慰得心下稍松。

……

这日也是廷尉寺提审朱恪的日子。

廷尉寺紧连着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千石官进去都要脱一层皮。执掌廷尉寺和诏狱的是为人刻板,颇有“酷吏”之名的张绍。

张绍很年轻,三十许人,与李延照一样皆是齐凌提拔起来的新贵。

今上作风大胆,官吏任命上更是率性而为,频出郑沅、李弈等惊人手笔、

与这些相比,出身平凡,少有慧名,八岁就与大儒应答如流,童子身就才气震长安的“河东张郎”执掌廷尉只是算一个平平无奇的安排。

黑石雕刻巨大獬豸雕像,工整密匝的房廊,“诏狱”之间恻恻之风,令廷尉寺盘踞的这一隅威严庄重,鸟鸣亦不闻。

因为有皇帝的特别关注,朱恪从落狱到提审的时间只有短短十二个时辰。

密密一垒文书叠在了案头。

这日的提审,张绍亲自坐镇,御史台也来了人。

玄甲刀门光,皂吏水火棍,震天的沉沉击鼓之声,早就让朱恪吓破了胆。

他从被牢里带出来,到坐在堂下等询时,浑身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转头数次问身侧官吏“我获罪要杀头吗?”自无人回答他。

因他还暂留平阳侯的爵位,张绍对他还算和软,传唤之前也未用刑,口吻温和,翻着文书,先问他籍贯、出身等诸事。

朱恪在回答的时候,目光向四处扫,看见御史台设坐的后面,放置着一个不起眼的屏风。

他眼角如被刺,回答张绍问题的时候,就数次往屏风处看。

“公尚明贞太主是哪一年?”

“昭瑞二十三年。”

“太主殁是哪一年?”

“永安十二年。”

“兰氏的奴籍是哪一年消的?”

“永……永安六年,她被长公主逐出了丹鸾台……”

“朱令月生辰是哪一年?”

朱恪额角起了密密的汗。

他没有答话,张绍道:“圣旨上说的,是永安三年。”他顿了一顿,道:“平阳公,你是在兰氏还是明贞太主奴仆的时候,和她生下的朱令月?”

张绍说话间,斜眼轻扫过派来的年轻御史,目中不无轻蔑之意。男子婚后有外室是无罪的,但是私通奴仆是有违人伦的重罪。

御史台的弹劾看似天花乱坠,实则根本没写到点子上,当通读一遍九章律。

兰氏消除奴籍的时间和朱令月的生辰就是他罪证关键之处。

《九章律》户律第三十二条,私通奴仆,当坐城旦之刑,罚金十万钱。

若是戴罪之身,篡改朱令月籍册,接受天子加封就是大不敬。

朱恪久久没有说话。

张绍提高声音,又问:“平阳公?”

朱恪浑身颤了一下,嘴唇微张,正要说话。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句女声:“禀明公,我有话说。”

看来转出来的娉婷一影,朱恪傻眼了。

他猜测了许多种屏风之后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来者居然是鸾刀。

她一身素服,腰挂椒房殿的宫牌,立在堂中,回答张绍的话。

“我从昭瑞二十三年太主出门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她了。”

张绍翻阅她的文书。

“从前是长亭殿的宫人?”

“是,我是太主的陪嫁。”

张绍颔首,问:“你想说什么?”

鸾刀道:“永安六年,太主之所以把兰氏赶出丹鸾台,并不是因为朱公的事。而是她行为有些不检点,和丹鸾台上的守卫不清不楚。”她侧过头,看向朱恪——

“朱公,你要好好回忆一下,她永安三年生的朱令月,是不是你的亲生女。”

朱恪浑浑噩噩的脑中如被一道明电剖穿,仿佛即将溺水之人窥见波澜汹涌的水面照来一缕天光,他浑身打了个激灵,蓦的坐挺了背。

鸾刀像是故意一样,重复了一遍:“你要好好想想。”

这话反反复复,如魔音蛊惑,回荡在耳。

张绍微微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鸾刀一眼,又与旁侧的廷尉中丞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要当场抚掌了。

他想了想,便做个顺水人情,当着鸾刀道:“平阳公,刑不上侯爵,我不想对你用刑。你的罪,大不敬是跑不掉的。大不敬可轻可重,重者、枭首。”

汗水渐渐湿透衣衫,汗渍爬上了他的背。

朱恪面如土色,唇也是惨白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汇聚在胖硕的下巴侧。

满堂寂静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