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万艳书 上册》(10)(第5/9页)

“九千岁乃是‘不破不立’、破旧立新,”徐钻天应声而道,“可盛公改名的同年,詹家就在谋反案中破了家,焉知不是应在这上头?”

因席前受辱,白凤一直是落落难合,不大爱说话,但她听到这一句居心极恶毒的试探,由不得出头道:“徐大人你不要乱讲,与公爷有什么关系?詹家破家早有定论,先父就是这件冤案的始作俑者,他老人家也早已伏罪。我们詹、白两家的旧怨过去这么久,大人好端端提起来是什么居心?得罚你一大杯!凉春,等公爷把这酒启了封,你就直接舀上一大碗,捏着徐大人的鼻子给他灌下去。”

凉春只摆出开玩笑的样子来甜甜应一声,徐钻天却一把摁住她,“她灌酒我不喝,凤姑娘来灌,我就喝。”

白凤一心息事宁人,只翻一翻眼睛道:“你可真够麻烦。等着你姑奶奶喂你吧。”

徐钻天却不知收敛,接着来了一句:“我要吃一个皮杯。”

“皮杯”就是让倌人嘴对嘴地相喂,白凤原就心情欠佳,这一听更是严霜罩面,“老徐,你别顺杆子往上爬,到时候大家没脸。”

徐钻天还是涎皮赖相的,“我瞧就只我一个没脸,安国公的脸就大得很,连吃螃蟹都不消自己沾手,全是凤姑娘在旁边给剥弄,真真是无微不至,恩爱羡煞旁人。”

白凤把明晃晃的眼睛一瞪,“当初是九千岁明令我服侍公爷的,你不乐意,和我义父讲去。”

席上诸人早捕捉到主客间敌对的气息,全都笑呵呵地打圆场,“徐大人,你还是东道,怎么倒先喝多了?”“徐大人,谁不羡慕盛公的艳福啊?可也要有那个福分消受。”“公爷,老徐喝多了,你别和他计较。”“盛公,瞧着这一坛好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个武财神,一个文财神,都是一路人,何必吹胡子瞪眼的?和气生财嘛。”

……

众人的七嘴八舌间,徐钻天丝毫也没有顺坡下驴的意思,反倒愈发无礼起来,“凤姑娘,我还真想去求求九千岁,让我也与安国公做一回‘同靴兄弟’。”他侧身牵过了白凤的衣角在鼻前一扫,“嗯,刚被泼了粪,闻起来还是这么香。”

就听“嘡、嘡”两声,原来是詹盛言在一旁揭掉了酒坛的泥头,他低首掸一掸胸腹道:“徐大人,我也有一个疑惑。”

徐钻天醉意蒙眬地瞟过了两眼,“盛公有什么疑惑?”

“我记得大人最早是在通政司吧,那是个有名的清淡衙门,穷得要借债度日,”詹盛言不紧不慢取过一只勾金冰纹的大海碗,从坛里舀起一碗酒来,“后来大人左钻右钻,终于钻进兵部这块宝地,日日里也是穿金戴玉,可怎么一张狗嘴还是吐不出象牙来?”

“公爷,您这就过分了。”

“这可不过分,”詹盛言把手里的酒咕咚咕咚饮下,一抹嘴,掂量了一下空酒碗,“这才过分。”他把那碗直接往前一掷,跟着人就扑过来,向着徐钻天抡起了拳头。

倌人们的尖叫一下子响彻满室,白凤却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单单退后了两步,顺道向凉春摁了一摁手,示意她也不要多管,而后她就叫丫鬟捧上了烟袋,很闲适地吸起烟来,立在那儿观看——简直是“观赏”詹盛言痛殴徐钻天。

这是一副极其野蛮的景象,惨声连天,鲜血四溅,足以叫男人腿软,也叫女人——像白凤这样的女人——心折。

最终,七八个侍卫连拖带拽,好容易才把詹盛言从徐钻天身上拉开,客人们也纷纷劝和:“公爷,别这样。”“盛公,别当真。”“盛二,你好了,甭过分,差不多得了……”

就连唐阁老也上前两步,好言规劝道:“公爷,你是何等显赫隆重的身份,何必学那刘四[33]骂人,灌夫[34]使酒?退一步,算了吧。”

“阁老,您别当我不晓得,这龟蛋见天儿在千岁爷跟前递我的小话,阴招损我!姓徐的,这一锅乌骨鸡都没你黑!”詹盛言顺手又抓起一只炖盅朝地下摔开,依旧骂骂咧咧的,“你不服,明儿爷上泡子河去跑马,有种你就来找我,咱们俩私下好好说道说道,要不然一起上千岁爷府里评理去,他妈的你这蜜饯砒霜,我吃你这一套?……”他膀子一抖,甩脱劝架的朋友们,自个儿走过来,把沾满了血迹的两手浸入那只大酒坛中一涮,又捡起摔在地下的酒碗,扎入坛中满满地盛上一碗。

“我才尝过了,延载十五年的酒的确是甘露美酒。徐大人你这位东道也尝尝吧。”

他来到才被人扶起的徐钻天跟前,直接把一碗混着血水的酒对准徐钻天受伤的头脸泼过去,辣得那边又一下痛号起来。

这个时候,詹盛言的语调却骤变得温文有礼:“徐大人,多谢款宴,咱们改日再聚。”而后他就把酒碗轻轻搁去一边,白凤早绞好了一条热手巾等着,上前来替他把手与脸都一抹,又为他拉下了衣袖,穿好氅衣。他伸出一臂将她圈在腋下,摇摇摆摆而去。

宴会就此不欢而散,白凤伴詹盛言回了怀雅堂,虽则早换过了衣裙,她依旧浑身不自在,赶紧叫拉起了一道凤屏,把自己泡进浴盆里狠狠涮洗一遍。这才裹上弹绡束身,罩了云烟罗衫、凤尾细裙,重施过晚妆,飘飘然走出。

詹盛言在卧房另一头,箭袖轻衣,岔腿坐在一只鼓墩上,一手就拎着她床边那一只首带提环的石狮子,将它一次又一次高举过顶。

他本就是这狮子的主人;那是十二岁他初到辽东军营时,父亲为锻炼他开弓射箭的膂力命专人打造的,共有十来只,大小重量不一。最开始,他双手合抱也举不起最小的那一只石狮,到后来,他能一只手就把最大的石狮轻松举起。父亲早已经去世多年,这一批石狮也流散无寻,还是詹盛言托人在广宁城四处寻访,最后也仅仅找回了两只,专程运至北京。他将其中大的那一只留在自己府中,另一只小的就放在白凤这里,毕竟一个月有半个月他都夜宿于此间。

眼下一见她出浴,他便缓缓放落了手里的石狮,转而端起小几上的一只翠玉酒杯,啜一口笑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35]

白凤但见詹盛言已额际微汗,愈显得颜色照人,风流蕴藉,由不得她心头就绵绵软软,却只拿眼把他一横道:“你也去洗洗吧。秀奴,你们伺候二爷宽衣。”

詹盛言却摇一摇手,“我才洗了脸擦了牙,懒得再洗澡。不过你要嫌我出了些汗,非逼着我洗,我只好勉为其难,但你也得脱光了再陪我洗一遭。”

白凤拢着潮湿的长发骂一句“缺德鬼”,就摆手叫丫鬟们撤去浴盆屏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