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万艳书 上册》(23)(第5/6页)

岳峰反问道:“祝小姐,您读过《西厢记》没有?”

“《西厢记》?”

“小姐是贵家千金,肯定没读过这些个艳曲杂书。唉,我们家公爷和这位白小姐就是书里头说的:‘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92]”岳峰连连摇头地退了出去。

书影仍不太明白,但也猜到这绝不是什么好话,不可再刨根问底。她隐约听到詹叔叔和珍珍姐姐对谈的声音,似乎詹叔叔说了些什么,珍珍姐姐哭了出

来,紧跟着就是几句低语,二人转又发出了一阵清晰的笑声……书影叹了一口气,坐在一地的礼物之间,独自把它们一样样打开。

吃食玩具、珠花首饰、书籍法帖……书影挑拣出几样包起来,晚上带回去给万漪。头一晚万漪还大惊小怪一场,后来三番五次如此,万漪也习以为常了,窝在铺上一面抓出姜丝梅饼、砌香樱桃往嘴里塞着,一面呜噜着道:“这么说,安国公竟是每天都来?”

“嗯,”书影靠在万漪的肩旁,也抓了甜食来吃,“以前詹叔叔在凤姑娘那儿住局,不过午不起床,近日却日日曙色方至就来了。珍珍姐姐也是,原本病病恹恹的,从不能支持久坐,这些天却霍然焕发,陪詹叔叔一待就是大半天。两个人关起门谈个没完,也不知谈什么,还动不动就又哭又笑的,真叫人犯奇怪。”

“管他呢,反正你这位詹叔叔一来,就有好吃好玩的,我也跟着沾光,嘻嘻……”

“且不止呢,詹叔叔还送了我好些个金银锞子,还有些首饰,我不敢拿回来,怕叫严嫂子她们没收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跟詹叔叔说太贵重,我可不能收。他却说,这世上只有开心最贵,但凡能让我开心一会儿,再贵重都便宜。”

万漪手中的蜜饯停在了嘴边,“天哪……”

书影“嗯”了一声:“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宏善慷慨之人,一意只愿使别人开心。今儿他陪着我和珍珍姐姐一块吃午饭,顺口说起了在军中的岁月,我还当他准是要自夸早年的军功,那也值得自夸呀,辽东大捷可是竖过功德碑的。怎道詹叔叔竟绝口不提那些个丰功伟绩,反把一件陈年丑事拿来给我们取笑。说是他十来岁初入军营时,老侯爷令他和兵士们一起出队练操,但他皮肤太白,怎么晒也晒不黑,怕老侯爷责备他不刻苦,所以每一次面见父亲,都拿煤灰涂抹在脸上。结果有一天他陪着老侯爷一起阅兵,突然天上下起了大雨……”

书影还讲着就笑起来,万漪也“噗”一声乐了出来,正笑闹着,忽闻得门上剥啄有声。两个人都是笑脸一僵,万漪手忙脚乱地把甜食全往被内一塞,书影则把蜜饯纸、果核往铺脚一扫,又一口气吹灭了灯。

一线月华把佛儿推进了门里,她手中那对鸳鸯剑浮动着冷光。“是我。你们又偷吃东西呢吧?”

万漪长吁了一口气坐起来,“吓死我了。”

书影也抚胸长喘,“你怎么鸦雀不闻的?我们还以为姑姑又来查夜了。”

“叫那只老刁猫发现你们擦了牙之后还偷吃,就等着饿三天肚子吧。”佛儿把剑挂去墙上,自就着盆架里的半盆凉水盥洗。

那二人相视一笑,就接着絮语下去。书影低声在万漪耳边感慨道:“每次和詹叔叔还有珍珍姐姐在一起,我都觉着似是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有父亲兄长,有姐姐妹妹,大家说说笑笑的。我自己都不信,我现在居然能够在窑子里过得满心畅意,全亏了这两位大善人——”

“什么大善人,”佛儿忽在一边插嘴道,“一对狗男女罢了。”

书影怒目而叱,“你怎么张嘴就这么难听!”

“是你自个儿和我们说的,安国公和那个白珍珍全都受过白凤的恩惠,而今这一个‘姐夫’、一个‘小姨子’却背过了白凤偷情,不是狗男女是什么?自个儿做得难看,还怪我说得难听?

“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我说的这样,细香阁那边干吗把安国公日日来探望白珍珍的消息在白凤那儿瞒得死死的?妈妈还三令五申不许人透出一点儿风?等着瞧吧,安国公要是最后不跳槽[93]白珍珍,甩白凤个冷子,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跳什么槽?珍珍姐姐又不是倌人。”

“不是倌人,干什么陪着人打茶围,一陪就是一整天?一个欢场老将,一个花底雏莺,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男人贪色,看见更年轻漂亮的就见异思迁;女人慕贵,见着个有钱有地位的就要把他从其他女人手里抢过来,什么情谊全不顾了,还信佛呢?!佛经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怪叫人恶心。”

书影怒不可遏道:“你才叫人恶心!把什么都想得这么脏!”

“我想得脏?”佛儿点一点自个儿的鼻尖,不屑道,“我可没张口‘詹叔叔’、闭口‘詹叔叔’,一提詹叔叔就春情满面,做梦都惦记着。哈,都晓得你那詹叔叔年轻时有个‘第一美男子’的妙称,据说现在也不减当年。你心里头究竟是

把人家当叔叔,还是想些别的什么,那就只有自己才清楚了。”

“佛儿!”书影将两颗小虎牙咬着下唇,“我往后要是再同你相交一语,我就不姓祝!”

佛儿草草擦过头脸,就走到了通铺边脱去外衣,“打从落在这儿的头一天,你就不姓祝了。”

万漪搂住了书影,抚弄着她背脊道:“好了妹子,你别和她斗嘴了,她牙尖嘴利的,咱们哪里说得过她?只白给自己惹气,别理会就是了。”

书影恨恨道:“姐姐,也就是你还在这屋里,要不然我真不愿多待一刻。”

“早看出你不想在这儿多待了,”佛儿爬上炕,从炕头坠下的一抹窗影勾勒出她陡峭高耸的鼻峰与猩红厚重的嘴唇,“放心吧,甭管你巴结上白凤还是白珍珍,都能跟着去给安国公当通房,可遂了心愿呢。”

书影攥拳往铺面上一捶,却当真抿紧嘴不再多说一字。万漪正躺在中间,便两边调停道:“妹子,你不说话最好,跟她呀没法说,简直是‘出门遇大风——张口就被堵’。佛儿,你也少说几句吧,老为了多嘴乱说挨姑姑的罚,还不知改一改这脾性?”

佛儿闭上眼,从香盒里摸出半块茶饼,“狗丫头少抬出那老刁猫吓唬我,你就跪下来请我说,我也懒得和你说。”她把茶饼往嘴里头一塞,就此寂寂。

万漪拿一双幽柔的清水眼对着佛儿含颦一瞥,就又低声劝慰起书影来。书影深知她习艺辛苦,不好耽误她迟眠,也就做出一派豁达的样子,笑着从万漪枕边的盒内取了块茶饼塞进她口内,“好了姐姐,不用劝我,我难道还和那人一般见识吗?快睡吧,别明儿又挂着两个黑眼圈被猫儿姑忉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