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第2/11页)

“那些被婆罗门所厌弃的。”男孩答道。

“你用哪种乐器?”

“钢琴。”

“这些呢?”王子指了指那些闲置在墙边小台子上的乐器。

男孩朝它们扭过头去。“我想我能凑合着使长笛,如果有必要的话。”

“你会华尔兹吗?”

“是的。”

“能为我演奏《蓝色多瑙河》吗?”

男孩迟钝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安。他飞快地瞄了一眼身后的哈卡拿,他的主人点了点头:“悉达多是一位王子,也是原祖之一。”

“用这些笛子吹《蓝色多瑙河》?”

“如果你愿意。”

男孩耸耸肩。“我可以试试,”他说,“太久太久了……给我一点时间。”

他穿过大厅,来到放乐器的地方,选中一支长笛,低声对笛子的主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于是他把笛子举到唇边,轻声吹奏了几个音符。他停下来,接着重试了一次,然后转过身去。

他再次举起笛子,开始了华尔兹那颤动的乐章。王子在乐声中品尝着葡萄酒。

等他停下来喘口气时,王子示意他继续。长笛奏出一曲又一曲被禁止的旋律,职业的乐师们脸上摆出职业的轻蔑,然而在桌下,他们的脚却随着音乐打着节拍。

最后,当王子的葡萄酒享用完毕,夜晚也开始向摩诃砂走来。他扔给男孩一袋硬币,男孩离开时眼中噙着泪水,不过王子并没有看他的眼睛。他起身舒展四肢,用手背掩住一个哈欠。

“我回房去了,”他对自己的手下说,“可别趁我不在,把自己的遗产输个精光。”

他们哈哈大笑,祝他晚安,接着叫来烈酒和咸饼干。离开时,他听到了骰子摇动的声响。

王子提前离开宴会,是为了次日能在日出之前起身。他命一个仆人整日守在自己的房门外,挡住任何求见的人,只说王子这天不会客。

清晨的第一朵鲜花尚未对早起的昆虫开放,他已经走出了旅舍,唯有一只老态龙钟的绿色鹦鹉目送他离去。按照他在此种情形下的习惯,王子脱下了镶着珍珠的丝绸,换上破布缝制的衣裳。他穿过光线暗淡的街道,一路上悄无声息,既没有海螺鸣响号角,也听不到整齐的鼓点。街上空无一人,只偶尔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医生或妓女,正从主顾处往家赶。一只野狗跟着他穿过商业区,往港口走去。

他在桥墩旁堆放的柳条箱上坐下。黎明驱散了笼罩世界的黑夜。他望着随波浪起伏的船只,它们的风帆早已降下,绳索纠结,舰首刻着怪兽或处女的形象。每次摩诃砂之行都会把他带回这里,在码头稍事停留。

空中出现了清晨的粉红,像一把阳伞遮在乱蓬蓬的云层上,凉爽的晨风在码头轻柔地吹拂着。不远处是几座有着环形窗户的高塔,食腐鸟在其间飞翔,发出嘶哑刺耳的叫声,时不时猛扑下来,掠过海湾的水面。

他注视着一艘准备出海的大船,帆布制成的风向标状如帐篷,被咸湿的海风吹得鼓起来。其他船只还安然停泊在锚位上,船里渐渐有了动静,水手们正预备装货、卸货,货物中有熏香、珊瑚、油,各种织物,还有金属、牛、硬木和香料。他嗅着货物的味道,听着船员们的咒骂,两者都是他所喜爱的。前者因为它散发出财富的气息,后者则综合了最令他感兴趣的两件事——宗教和解剖学。

一个外国船长刚才在监督水手卸下一袋袋粮食,现在走到柳条箱形成的阴凉处休息片刻。王子同他交谈起来。

“早上好,”他说,“愿风暴与海难远离你的航程,愿诸神赐你平静的港湾,让你的货物卖上个好价钱。”

对方点点头,在一个柳条箱上坐下,又拿出小巧的陶土烟斗往里填上烟丝。

“谢谢你,老人家,”他说,“我只在自己选定的神庙中向神祈祷,但我乐意接受任何人的祝福。祝福总不会有什么害处,特别是对一个海员来说。”

“这次航行困难吗?”

“还算幸运,原本可能更难的,”船长回答道,“海中那座人称尼西提大炮的冒烟的山,又朝天上喷了火。”

“啊,你来自西南方向。”

“是的。查提桑,就在依斯帕海岸那儿。每年这个季节,风总是很好,可却把尼西提大炮的灰带到了非常远的地方,距离之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整整六天,这场黑雪落在我们头上,来自地下的味道折磨着我们,食物和水都难以下咽,众人眼中泪流不止,喉咙灼痛难耐。等终于脱离它的控制,我们献上了不少感恩的祭品。看见船身上的污迹了吗?你真该看看船帆——黑得像拉特莉的头发!”

王子身体前倾,好看清船体。“不过海水还算平静吧?”

海员摇摇头。“我们在盐岛附近遇上一艘巡洋舰,听舰上人说,我们刚好躲过了六天前尼西提大炮最厉害的一次喷发。那时,云被烧得火红,波涛汹涌无比,可以确定有两艘船已经沉没,另有一艘很可能也已遇难。”他往后一靠,点燃烟斗,“所以,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祝福对一个海员总不会有什么害处。”

“我在找一位海员,”王子道,“一个船长。他叫让・奥威格,或许他现在用的是奥瓦嘎这个名字。你认识他吗?”

“我曾经见过他,”对方说,“但他已经很久不曾出海了。”

“噢?他怎么了?”

海员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他。最后,海员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打听他的事?”

“我叫萨姆。我和让是多年的老朋友。”

“‘多年’是多少年?”

“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是船长,指挥着一艘不曾航行在这片大洋上的船,那时我们就认识了。”

那位船长突然倾下身子,拾起一块木头,朝桥墩另一侧的一只狗扔了过去。那狗刚绕过根桩子,被木头打中后尖叫一声,飞奔到仓库附近躲了起来。它正是从哈卡拿的旅舍一路跟在王子身后的那只野狗。

“小心地狱的猎犬,”船长道,“这儿有狗,还有狗——还有狗。三种不同的类型,别让任何一种靠近你。”说完他又一次上下打量王子。“你的手,”他一挥烟斗,“最近戴过许多戒指,它们留下的印记还没有消失。”

萨姆瞥了眼自己的双手,微微一笑。“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水手,”他答道,“所以我不否认这明显的事实。是的,我最近戴过戒指。”

“如此说来,你也像那些野狗一样表里不一——你还在打听奥瓦嘎时用了他最古老的那个名字。你自称萨姆,那么,你或许也是原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