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第4/11页)

王子发现队伍中也有几个乞丐,于是过去排在队尾。

队伍缓缓向前挪动,王子注意到底座上有两只老虎分立两侧;有的人会往第一只口中投下硬币,再按下按钮,有的却只往第二只老虎嘴里塞进一块扁平的金属片,等机器停住以后,金属片会落入一个杯子里,被主人拿回去。王子决定冒点儿险,找人打听打听。

他选择了排在自己前边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问,“有些人有自己的金属片呢?”

那人头也不回地答道:“因为他们注册过了。”

“在神庙里?”

“是的。”

“哦。”

他等了半分钟,然后又问:“那些没有注册,又想使用机器的人——他们就按按钮吗?”

“是的,”那人道,“用那个拼出名字、职业和地址。”

“要是像我这样的旅客呢?”

“你还得加上自己的城市的名字。”

“要是像我这样不识字的,又该怎么办呢?”

那人转过身来。“也许,”他说,“你应该用老法子祈祷,把奉献直接交给司祭。或者去注册,弄块自己的金属片。”

“我明白了,”王子道,“是的,你说得对。我得再考虑考虑。谢谢。”

他离开队伍,绕着喷泉走,直到看见挂在一根柱子上的铁锥标志,才走上了织工之街。

他两次打听修帆工加拿嘎的住处都一无所获,第三次才终于在一个矮檐下找到一个知情的女人。那女人个子矮小,手臂粗壮有力,唇上还有些髭须。她一边守着自己的货摊,一边盘腿编织地毯。货摊和女人栖身的矮檐过去大概是个马厩,现在也还有股马厩的气味。

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那双眼睛像棕色的天鹅绒,竟意外地非常可爱。随后她嘟哝着告诉了他方向。萨姆照她的指点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来到一座五层高的楼房前。楼梯贴着外墙而建,他顺着楼梯往下走,穿过一扇通往地下室大厅的门。里边又潮又黑。

他敲敲左手边的第三扇门,过了一阵,门开了。

开门的男人盯着他:“什么事?”

“我可以进来吗?事情有些要紧……”

那人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猛一点头,让到一边。

王子从他身侧走进房间。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凳子前的地板上铺着一大张帆布。他朝屋里仅剩的椅子做个手势,让王子坐下。

此人身材不高,肩膀很宽,满头银丝,瞳孔中已经有了白内障的征兆,一双棕色的手异常粗糙,指关节突出得厉害。

“什么事?”他再次问道。

“让・奥威格。”

老头的双眼一睁,随后又眯成两条缝。他把玩着剪刀。

王子道:“‘蒂帕雷里路漫漫’。”

那人瞪着他,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若你的心不在那里’,”他把剪刀放回工作台上,“咱们多久没见了,萨姆?”

“我早已忘记了时间。”

“我也是。不过,我上次见到你肯定是四十——四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敢说,这期间可没少往肚子里灌啤酒吧?”

萨姆点点头。

老头道:“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叫加拿嘎?”

“为什么不呢?”对方反问道,“它听起来有股老老实实的劳动阶级味儿。你自己呢?还在干王子的行当?”

“我还是我,”萨姆答道,“别人来拜访时,依旧称我为悉达多。”

老头咯咯笑起来。“还有‘缚魔者’,”他念出萨姆的称号,“很好。那么,既然你的衣着与你的财富并不相称,我猜你照例是在调查情况了?”

萨姆点头道:“并且遇到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事。”

“是啊,”让叹了口气,“是啊。我该从何说起?怎样开始?还是从我自己的事讲起吧……我积累了太多罪业,现在已经没法获得新的身体了。”

“什么?”

“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罪业。咱们的老宗教不仅仅是唯一的宗教——它是天启的、强制的,还有着吓人的可实证性。不过,当你想起最后这点时,当心声音可别太大。大约十二年前,议会授权对需要新身体的人使用心理探针。那正是在推进主义者和神权主义者分裂之后,当时,神圣联盟把支持推进主义的那些搞技术的小伙子们全都排挤出去,跟着不断施加压力。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无疑是活到问题自动消失的时候。神庙那伙人于是跟肉体贩子做了笔交易,顾客的脑子全都必须接受扫描,推进主义者被拒之门外,或者……嗯……就那么简单。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推进主义者了。但那才不过是开了个头。那帮神明很快意识到,这里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大脑扫描成了获取新身体的必要程序。他们检查你的过去,掂量你的业力,然后决定你将获得怎样的生命。这可是维护种姓系统、保证神权统治的绝佳方式。顺便说一句,在这件事上,咱们的老相识们几乎个个泥足深陷。”

“神啊!”

“应该说诸神啊,”让纠正道,“凭着法力和神性,他们一直被看作神灵,可现在已经变成正经八百的神了。还有,如果哪一个原祖准备这会儿走进业报大厅,最好先他妈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是想马上变成神,还是想被人架到柴火堆上烧死。”

“你约了什么时候去业报大厅?”让最后问。

“明天,”萨姆道,“明天下午……那你为什么还能在这儿晃悠?你可没有头戴光环、手握闪电。”

“因为我还算有两个朋友,他们都建议我继续活下去——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别去碰那根探针。我真心诚意地接受了他们明智的意见,这才得以继续修我的船帆,时不时还能在小酒馆里闹个天翻地覆。否则——”他抬起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打个响指,“否则,不是真正的死亡,就是一具长满癌细胞的身体。当然,他们也许会让我尝尝鲜,享受一只被阉割的野水牛的生活乐趣,再或者……”

“一只狗?”萨姆问。

“正是。”

让倒出两杯酒,酒浆飞溅,打破了沉默。

“谢谢。”

“为了地狱之火,干杯。”他把酒瓶放回工作台上。

“我可还空着肚子呢……这是你自己酿的?”

“唔。隔壁房间有台蒸馏器。”

“我猜我该祝贺你。就算我有些罪业,这东西一下肚也该完全消除了。”

“罪业的定义是,任何不讨咱们的神灵朋友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