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数日来,沙克礼冷眼旁观,见黎天成、韦定坤竟将“井祖公祭大会九一八毒盐水”事件的负面影响渐渐控制了下来,自己终归没看成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甚是失望。左右权衡之下,他只得亲身走上前台,和黎天成真刀真枪地斗一斗了。

就在九月二十五日这天,他带着郑顺德、包四狗等人赴忠县党部会议室主持召开了“忠县问题征集大会”。关于参会人员,他自己内定了县政府各科科长和县党部宣传干事王拓。他就是想借当初忠县“党政之争”的余波来发力,利用县政府这边的人专门对付黎天成等人。

会议室里空气凉爽,沙克礼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紧裹着,生怕着了风寒。刚一坐到会场主位之上,他便从外套和裤子袋里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什么护心强肾、补脑益肝、健胃开脾、通肺发汗、去热镇痛的药应有尽有。也不顾身旁众人纷纷射来的讶异目光,沙克礼拈起一颗“六神安心丸”含在嘴里,慢慢开始讲话了:

“我今天在这里明说了吧:喊大家来开这个会议,主要就是公开征集忠县的问题,尤其是忠县党部所存在的问题!”

他这段话一抛出来,全场立时一阵震动。王拓没料到他竟是这般粗莽、露骨,一下气红了脸,只是不好发作。

沙克礼继续怪腔怪调地说道:“为什么我们要来征集忠县的问题呢?因为四川省党部对忠县党部的各项工作很不满意!只明说两点:黎天成重盐务而轻党务、重抗日而轻反共,已经引起了省党部高层的严重不满!所以,英明卓越的陈公博主任才会授权给我驻在这里督察问责、拨乱反正。在座的每一个人,若是对忠县党部或是黎天成有任何意见,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呈送给我。我一定一查到底,也一定会替你们做主。黎天成那边,你们不必有丝毫顾忌。”

讲到这儿,他抬高了声调,冷冷硬硬地言道:“忠县党部虽然是中央组织部的‘对口联系点’和‘全国党建示范基地’,但毕竟是在四川省党部的辖区内!四川省党部这尊‘土地公公’还弄不动你忠县党部这个‘金身罗汉’?”

王拓气得紧紧捏着手中的钢笔,几乎要把笔杆捏成几段。

沙克礼越说越放肆:“那么,大家肯定想问:我们督察组要征集忠县哪一方面的问题呢?其实就是征集忠县党部自挂牌成立以来的一切问题!大家一定要对四川省党部高度负责,对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今天在这里下硬性指标:在场的每个人必须至少讲出三个问题!讲不出来的人,不许吃午饭;再拖到下午,还是讲不出来的人,晚饭也不许去吃!”

他话音一落,会场下面立刻是“嗡嗡嗡”一片杂音涌起。王拓垂低了头,不再往讲台上看。

沙克礼把手一展:“好吧!你们开始提意见吧。”

一瞬间,讲台下又变成了鸦雀无声。

等了好几分钟,沙克礼按捺不住,当众点起名来:“财政科的程科长,黎天成和县党部到你们这里乱支经费没有?乱报烂账没有?你尽管直说。”

程晓智在那儿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挤眉弄眼地说道:“沙……沙秘书,我敢情是今天早上吃坏了肚子,实在是憋不住了……我要向你请个假去外面出恭……”

“别慌!别慌!”沙克礼拿起一个药瓶在手里晃着,“我这里有治疗腹泻、肚痛的‘戊土健脾片’,你先吃着?”

程晓智“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抱着肚子就往外面直跑:“来不及吃药啦!沙秘书,我可不能弄脏了会议室。”

担任会场纪律维护员的郑顺德见状,满脸怒色,正欲提步去追。沙克礼急忙丢了一个眼色止住了他,冷笑着说道:“让程科长出出恭也好,沙某不相信他在茅厕里能待得上几个钟头!”

然后,他把凌厉的目光又射向了县政府建设科科长罗自高:“罗科长,沙某听闻黎天成和县党部曾经对你们建设科煽风点火、明攻暗算,你就没有什么憋屈话向我们督察组反映的?”

罗自高咳了数声,慢慢答道:“罗某觉得,县党部对我们建设科倒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罗某确实也没有什么憋屈话要对外吐露。沙秘书,说实话,党务方面的问题,我们行政界的人怎么好乱插嘴呢?况且我们和具体的党务接触太少,真没什么意见可提的—你就是让我饿到明天早上,我也无话可说!”

其他各科科长也纷纷响应起来,“哎呀!罗科长讲得是实话啊!”“我们县政府这边和县党部是‘井水河水各自流’……”“党务方面的问题,你们去问他们党部内部的同志啊!问我们没用!”……

郑顺德听了,心头好生恼火,“嘭”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颤、茶水横溢:“他妈的,都给老子闭嘴—谁不提意见,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此时沙克礼倒是锁紧眉头,沉沉然长叹一声:“罢了,我也理解诸位政府同人的顾虑。这样吧,县政府的干部们可以离开了。县党部的同志留下来。”

一霎时,罗自高、彭开泽等科长们如避瘟疫,纷纷似逃火般走了个干干净净。

会场中只有王拓一个人留了下来。

郑顺德正欲开口,沙克礼伸手向他一挥:“你也出去。这是我和王同志的党内谈话,闲杂人等不得在场。”

郑顺德一愕之余,只得乖乖退了出去。

沙克礼摸起了一个药瓶,慢步向王拓走近:“王干事,咱们先聊几句题外话吧。沙某一直在观察你的气色,你印堂发青、眼圈发黑,这分明是肾虚阴弱之症。这样吧,沙某这里有补肾培元的九转聚阳丹,你拿去尝一尝,应该对你身体大有益处的!”

说着,他把那只药瓶放在了王拓的手边。

王拓略一犹豫,也不好拒绝,有些生硬地答了一句:“谢谢。”

沙克礼在他身边坐下,双目精光闪闪,直视着他:“王干事,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对忠县党部吹毛求疵,罗织罪名?”

王拓没有开腔,用眼神传递出了自己最真实的答案。

“你莫要这样瞪我。请你扪心自问:黎天成同志真是一个合格的党务工作者吗?”沙克礼一开口便直戳要害,“‘方远照事件’背后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你我都心中都有数。方远照真的是死于暴病吗?黎天成真的不是拼命掩盖过失吗?你以为他们真的瞒得过我们省党部吗?”

这一连串的逼问,顿时让王拓的呼吸微微有些发紧。

沙克礼往口里塞了一粒不知名的药丸,和着茶水吞服了,养起了精神,继续道:“王干事,你的文才品行,我在省党部是素有耳闻,也对你十分欣赏。你所撰写的宣传简报,我几乎是每一篇都做了褒奖批语的。我知道你是有忠有义的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