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6页)

郑廷贵有点消沉的情绪,又鼓噪起来:“执政,不,皇上若能御驾吉林市,那可真是旗人之福,万民之幸啊!”

酒井说他能得到执政的亲莱,与郑廷贵分不开,言外之意,溥仪喜欢郑廷贵的贡品,但他又不明说。

郑廷贵想说皇上若来吉林市,他还有上等的贡献之物,不知为什么,他如酒井一样,也没明说出来。

酒井现在与郑廷贵很少见面,军政事务,把他忙得团团转,就在与郑廷贵说话,不时有大小官员,出出入入,请示汇报,弄得郑廷贵这个闲人挺不自在的,坐上一会儿,起身告辞。酒井每次必礼送到走廊,这让很讲究礼数其实是内心虚荣的郑廷贵脸上很有光彩,在公署里,见到熟悉与不熟悉的人,他腰杆都拔得溜直。与以往一样,每当走出公署的大门,他就后悔,总觉得言犹未尽,好像有话噎在嗓中,到底想说什么呢?唉!说白了,还不是那些古玩珍品,不,是贡品。

郑廷贵绝非爱财如命,但对祖传的珍藏,看得比命都重要,因为这些珍藏,是祖上数代积聚下来的,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比如,那件血染的黄马褂和皇御赐的免死牌,胜过自己的性命。哎,要不是为表忠君之心,打死他也不会……当第一批精选的贡品交到酒井手里,酒井说尽快运往新京,他忙掏出本奏折,上面写着他姓氏名谁,历代先人的封号,请酒井呈转皇上过目,酒井笑说一定转奏,想到箱中之物,即将摆入皇上起居之地,供皇上赏心悦目,郑廷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之感。几天后,酒井对他说,已悉数奉送给执政,郑廷贵以为皇上肯定龙心大悦,有赏赐之词。酒井笑了,说执政日理万机,尚无暇赏识,只说了一个好字。郑廷贵多少有些失落,又一想,皇上能赏个好,已是莫大的恩泽,自己再有非分之想,有失臣子之道。接下来,第二批,第三批的珍藏,又通过酒井敬献给皇上,得到的回音,还是口传的几个好字。这使得郑廷贵心里有点犯嘀咕,绝不是抱怨皇上,只是暗自揣测,按大清君臣之礼的惯例,皇上怎么也该有个表示,不求别的封赏,御笔赐幅字,也算暖暖一个臣子的心啊!

至此,郑廷贵对酒井还没有丝毫的怀疑。

郑永清曾就此事,问过父亲,并变相提醒父亲,见不起作用,他也就懒得再问。

郑廷贵平日里,常到专门存放宝物的室内看一看,或坐一会儿,这间房屋是特殊构造的,四面无窗,棚顶严封,墙壁硬厚,只有一道窄门,还得必须通过他的住屋才能进去。说实在的,对这些珍奇的古玩,其真正的价值,他不知道,也不会赏识,更没想过拿去换钱,他家业丰盈,吃穿不愁。他把这些东西,只看成是祖上留下的,犹如那件黄马褂,看到黄马褂想到皇上。闲来无事,他拿起一个古瓷,就能唤起一段回忆,一幅字画,或许就想起一件往事,因为,小时候,父亲酷爱古物,见识时,常常爱不释手,叨叨咕咕,他在一旁听着,时间长了,潜移默化,便在他心间残留下来。现在,他很少进来,就是进来,也是坐在椅子上发呆,昔日琳琅满目,摆放显得拥挤的珍品,已空空如也,所剩无几,他蓦然有一种愧疚,不是对别人,是对祖宗。唯一安慰或盼望的是,这些东西确实效敬了皇上,物尽其用,想来祖宗一定能原谅他,若能夸赞他,他也就心安了。

这日,郑心清来到父亲住屋,见父亲没在,她刚想出去,发现通往暗室的门开着,她放轻脚步走进去,到了父亲背后,父亲也没察觉到,她伫立片刻,轻唤一声。

郑廷贵没有反应,仿佛没听见。过去,他进来前,先要把住屋外面的门关紧,现在他自认这暗室里,没有多少隐匿之物,所以当成平常的房间了。

郑心清:“阿玛,这儿多暗啊,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呢?”

郑廷贵:“闲着没事儿,在哪儿不是待着。”

郑心清没出国时,随父亲进过几次暗室,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印象,只觉得这里金光闪闪,有股发霉的味道。这次回国,还是第一次进来,除了感觉有点空荡,更多的她也理会不到。

郑廷贵眼前挂着一幅字画,是八大山人画的花鸟。清初有四大花僧,即:渐江、髡残、八大山人、石涛,皆明末遗民,因不甘臣服于新朝,志不可遂,循人空门,借助诗文书画,抒写身世之感。四人的墨宝、字画,家中都有收藏,郑廷贵是一窍不通,记得阿玛说过,这个八大山人是四僧中最有名的,画也是最珍贵,刚好家中有两幅,前不久,他选了一幅已献给皇上。

郑心清上前细看了看,半晌也只念出八大山人的名

郑廷贵:“闺女,你懂画吗?”

郑心清:“这种画我看不明白,要是油画,我还敢评价评价。”

郑廷贵这么问是有原因,他知道次郎喜欢作画,女儿常跟他在一起,耳濡目染,或许能长点见识。前两个月,女儿在院里选间房给次郎作画室,每当次郎作画,女儿便陪伴在身边,有一次,他偶尔路过画室,看见次郎专注地坐在画架前,女儿专注地坐在旁边,这作画的人要有耐性,女儿似乎比作画的人还有耐性。依郑廷贵本意,他不愿意次郎在大院弄这个画室,担心出出入入,与女儿同在一室,闹出闲话,后听女儿说,次郎怕父亲知道他作画,不得已才这么做。想女儿在日本四年,住在酒井家,次郎照顾有佳,他也就默认了。

郑心清:“次郎懂得画,哪天你不妨与他探讨一下,对了,他说八大山人的画不错,嘿嘿,他还以为八大山人是日本名字呢!”

“你呀,对祖上留下的东西一点都不往心里去呀,你不会告诉他,这八大山人的真名叫朱耷,八大山人是他的号……”郑廷贵说到这儿,想到什么,猛地打个冷战,睁大眼睛,看着女儿问:“你……你刚才说啥,你说次郎看过八大山人的画?”

郑心清不在意地:“是呀,他没看过,能说吗,阿玛,你……你咋的了?”

郑廷贵:“他……他在哪儿看到的,我问你呢,他在哪儿看到的?”

郑心清:“阿玛,你……你老这是怎么的了,我……我可没把他领到这儿来,再说了,我就是领来,也打不开门啊!”

郑廷贵:“哎呀,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咋能看到八大山人的……”

郑心清想了想:“阿玛,你别急,不就是一幅画吗,我……我想起来了,他说在他家,对,是在他们家。”

郑廷贵如遭雷击:“啊,你……你是说在他们家,在他爹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