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6页)

郑心清:“阿玛,人家日本人称呼父亲不叫爹,叫爸爸……”

郑廷贵急得都语无伦次了:“管他叫啥呢,他……他真的在他爹,不,爸爸,在酒井那儿看到的?不……不会吧?”

郑心清肯定地:“是在酒井叔叔那儿看到的,我记得前几天,我们谈起中国画与日本画的比较,他说有一天晚上,他无意间去他父亲的房间,看到酒井叔叔在看一幅山水画,就是咱们说的八大山人的画,酒井叔叔还让次郎帮着鉴赏一下,次郎说那幅画工笔不错,有意境,还以为八大山人是……”

郑廷贵呆若木鸡,他这阵子打不起精神,就是被三次运出去的珍藏闹得,天地良心,真的奉献给皇上,他都得乐昏了头。可是细琢磨起来,他心总在翻腾,几次想找酒井问个清楚,讨个实底,但一见到酒井,旗人的脸面和朋友的情面,拘得他开不了口,倒不是他早已怀疑上酒井,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说,他明白了,不是他多疑,而是他不敢怀疑,怕所怀疑的成为事实……

郑心清见父亲神情有些异常,忙附下身:“阿玛,你老没什么事儿吧?”

郑廷贵呓语着:“不……不会是真的,不会的,不会的……”

郑心清摇晃着父亲的肩膀,关心地问:“阿玛,你……你说什么呢,什么不是真的呀?”

郑廷贵听到女儿唤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里还是惶惑地:“闺女,你……你没问问次郎,他……他爸爸那幅画是从哪儿弄到的?”

郑心清:“我没问,问这个干什么啊?”

郑廷贵就是个怕,心想,但愿是巧合,但愿次郎看到不是他献给皇上那幅珍品。八大山人的画,民间也多有流传,酒井购得,这也是正常的。只是女儿说不清次郎看到那幅画的具体名称,这让他心里着急,也免不了生疑。

郑心清蓦地想到,在她刚回来不久,嫂子曾对说起父亲把暗室里的东西装箱,运出去,交给酒井……她当时无心理会,现在想来,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内幕?

“你……你酒井家,还看到别的古玩了吗?比如,瓷瓶、如意之类的。”郑廷贵也去过酒井的新居,局限在客厅内,女儿与酒井一家相处甚好,尤其与那个加藤子妈妈,到了哪儿,如在自己家一样儿。

“没有,没看到有什么古玩。”郑心清说到这儿,回想着:“我在日本酒井叔叔家,到看过几件古董,加藤妈妈说是酒井叔叔从中国带回去的。”

郑廷贵听女儿这么说,他紧张的心稍松下来,酒井在日本的古玩,与他无关。

郑心清:“阿玛,你是不是怀疑你送给皇上的东西,会落在酒井叔叔的手里吧?”

“我……我也瞎寻思,不会的,不会的,我想酒井不会是那样的人。”郑廷贵到不是畏惧酒井的权势,他就是怕猜疑成为事实,那他可真连死的心都有了。

郑心清思忖着:“我……我以后到酒井叔叔家,我留意一下。”

郑廷贵连忙摆手,强打着精神说:“不,不用,咱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酒井是多年的朋友,我相信他。”

郑心清搀着父亲走出暗室,又帮父亲把暗室锁好,来到外屋,她给父亲新沏上茶。从日本回来半年多了,她似乎才把心态调整过来,四年分别,她对父亲及家人,都有些生疏了,言谈话语,举手投足,烙上很多日本的痕迹,她不知晓,更不以为然。现在好多了,在父亲及家人面前,她渐渐恢复原有的真实面貌。

郑廷贵:“这两天咋没看到次郎来呢?”

郑心清:“他说忙,有时夜里都不回家。”

郑廷贵:“宪兵队不是个好地方,酒井也是,咋能让儿子干那种差事儿。”

郑心清:“他也不喜欢在那个部门,父命难违,我原以为日本家庭挺自由,现在想来,比咱们旗人的规矩都大,而且规矩还是无形的。”

郑廷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我看啊,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好,对了,你……你以前不说日本比咱们这儿好吗?现在咋又来这么一说?”

郑心清笑了,她也不知为什么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是童年记忆的复苏,还是……她说不清。这个格格,有时说不上是懵懂,还是单纯,若说像父亲有时糊涂?她年龄又太小。不过,有一点,她感觉到了,她的酒井叔叔好像不大喜欢她与次郎粘在一起,在日本,酒井常驻满洲,一两年回去一次,对她十分疼爱,把她当为次郎的妹妹看待,对她与次郎之间没任何限制。回到满洲,她与次郎都大了,酒井叔叔不再把她与次郎当孩子了,要求得自然也就不同了。因次郎刚到满洲,性情又浪漫,看什么都新奇,郑心清陪他四处游玩。后来,酒井叔叔知道了,先把宪兵队长松川好个申斥,接着大骂次郎,是纨绔子弟,不配做一名帝国军人,多亏不知道在次郎在郑家有画室一事,否则,次郎就更吃不消了。有一天,郑心清在酒井家吃过晚饭,酒井把她叫到书房,态度依然那么和蔼可亲,说了几句家常话,诸如,对新满洲是什么印象,比旧东北时代如何?很快话题转至次郎身上,他不悦地说次郎虽已是名军人,比起哥哥太郎,相差甚远,拜托郑心清这个做妹妹的,以后多督促次郎上进,如果次郎还是随波逐流,让郑心清不要再尊次郎为哥哥,远离次郎……

次郎遭父亲训斥后,有所收敛,与郑心清出外游玩的次数,减少了,渐渐两人几乎不出去了,白天,他在宪兵队专心工作,晚上,有时间,便来郑家大院的画室作画,对画的痴迷程度,有增无减。

郑廷贵:“闺女啊,你也别怪阿玛唠叨,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有婆家的人,以后与次郎别走得那么近,那么勤……”

郑心清对次郎兄妹般的感情以然依旧,对酒井叔叔变相让她远离次郎的要求,她没有答应,对自己的父亲当然也是如此。

郑廷贵:“咱不说咱是贵胄之家,在吉林市旗人里数来数去,那也是头几名,这要是回到大清,你就是格格,过去的格格,出阁前,那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

郑心清上前给父亲装了一袋烟,又划着火点上:“阿玛,你怎么又提起这个话茬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次郎在日本那么细心地照顾我,就像我的哥哥,我关心关心他,有什么不行的呢?我……我们是兄妹。”

郑廷贵:“闺女,我知道次郎对你好,可你们毕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你现在是在满洲国,不是在日本国,咱们旗人讲究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郑心清话说得也够直白的了:“阿玛,我都这么大了,知道爱惜自己的名声,我不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你老放心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