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7页)

郑心清常来马家的,有时随嫂子一起来,不提亲事儿,她来去自然多了。

三丫子忙碌完,挨明玉坐下,她虽无名无分,还是以马家媳妇身份出现。马明玉知道三丫子与弟弟相识全部过程,想一个姑娘家,没通过任形式,自作主张,把身子给了弟弟,至今还服侍弟弟,仅从女人角度,她着实挺敬重三丫子。

马明玉给三丫子斟上白酒,小声笑说,一会儿单独敬三丫子。

三丫子忙笑说承受不起,她是想找个空儿,说说马明满的事儿。

马万川心情谈不上好,也不能说坏,过年了,亲家一家都在,总得说几句拜年嗑,他举起酒盅,无外乎说同喜、发财,而后与亲家象征性的碰了一下,饮尽一盅。

郑廷贵祝酒的话稍多一些,东一句西一句,没有章法,什么老辈人笑口常开,郑马两家添人进口,人丁兴旺,这话是说给马万川听,弦外之音,催促马明堂回来,迎娶他的女儿。最后免不了又归结到皇上,盼皇主早日复位,满洲国名正言顺,做臣民也有个奔头。好不容易说完了,手一哆嗦,盅里的酒了一半,弄得前大襟湿了一片。

少辈提酒,首当是郑永清了。

郑心清平日很少来岳父家,即便来,也是默然坐一会儿就告辞,过去,有大舅哥在,两人有说不尽的话,跟岳父也能说到一块去。现在,就是岳父拉起话头,他都不知说什么。他这种显著的变化,不是因为义勇军攻打吉林,他被撤去团长,心情不好。而是在日本人来后,他的情绪就逐渐开始低落。如果单解释他讨厌日本人,似乎说不通,若刨根问底问他本人,为什么会这样,他又说不出所以然,反正就是个不开心。

马明满已自饮下两盅了,大大乎乎地:“姐夫,该你提酒了,说两句吧!”

郑永清勉强地笑了笑:“我……我没啥说的,这酒就不提了。”

马明满:“咋的,这官越做越小,底气也没了?”

郑永清脸微微地红了,看不出是生气。

马明玉点指弟弟:“明满,跟你姐夫咋说话呢?”

马明满嘿嘿地一笑:“姐,我闹着玩呢,你还不知道我跟我姐夫,不单是姐夫和小舅子,而是真正的哥们儿。”

马万川与郑廷贵边吃边唠着,好像没注意二儿子,其实二儿子的话,声声入耳。

马明玉捅了下身边的丈夫,小声地笑说:“咱们那两个爹都等着呢,你说两句呗,代我和咱孩子,拜年嗑还不会说呀?”

郑永清站起来,先祝岳父、岳母,又祝自己的阿玛,三位老人身体健康,接着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万事如意的话他没说,他知道岳父心里没一件如意的事儿,说了也是虚伪的。诚实,是郑永清的本质。也是他做人的准则。

马明玉为给大家增加快乐,带两个孩子起哄,说郑永清讲得好。

郑心清为配合嫂子,笑嘻嘻地鼓起掌。

这顿饭,开头吃得还算挺热闹,后来气氛有点不谐调了,不怪别人,都是马明满闹的,现在的马明满,用三丫子的话来说,不担酒,喝几盅就高,还爱撒个酒疯。不知他是真想哥哥和弟弟,还是想借酒说点什么,把酒盅往桌上一顿,冒出一句:

“这酒越喝越没劲……”

三丫子即关心又担忧,小声地:“不愿喝就别喝了,我给你盛点鱼汤……”

马明满眼睛一瞪,骂道:“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你管得着吗?你算哪盘菜,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滚一边去!”

三丫子已习以为常了,并不恼,但不敢劝了。

明金娘:“小二啊,大过年的,不行骂人,听娘的话,酒少喝……”

马万川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喝止,因为过年,另外,他似乎也想看看这个二儿子演的是哪一出戏。

马明满冲明金娘咧着嘴,故作傻笑:“嘿嘿,娘,我……我没喝多,这大过年的,你老就让儿子喝点酒呗!”

明金娘历来惯纵儿子,笑着说:“喝吧,喝吧,别喝多就行。”

马明满不满地看了眼三丫子:“你瞅啥呢,娘都让我喝了,倒上。”

三丫子忙起身给马明满斟上酒。脸上还挂着笑,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在这种场合,就是侍候人的,不,是专门侍候马明满的。

马明满一扬脖,把酒又干了,放下酒盅,眼睛眨巴眨巴,竟挤出几滴泪,哽咽地:

“我……我想我大哥,想我三弟了……”

这话令在场的每个人的心情,立时都变得压抑了,尤其是明金娘,掏出手帕,掩着脸,啜泣起来,外孙和外孙女,跑过去,附在姥姥怀里,看姥姥哭了,两个孩子也抽抽搭腔搭地哭起来。

郑廷贵把酒盅换成烟袋,叭嗒几口,吐出股青烟:“明满啊,听叔的,这过年了,多说点乐呵的事儿……”

马明满抹了把鼻涕,往地上一甩,脖子一挺,来劲儿子:“不,谁也不能拦着我说话,我……我也想说点乐呵的,可我能乐呵起来吗?就说这过年吧,以前,这大院多热闹,大门外,好多人,饭都顾不得吃,跑到咱院门口看放鞭炮,你再看看现在,别说鞭炮啊,喘气的人都没有几个……”

三丫子看看马明满,又看看马万川,心里干着急,不敢说话,唉!这要是真正的媳妇,以她的性格,她敢上去捂住马明满的嘴。

马明玉刚才看见弟弟掉泪,心里也是酸酸的,只是怕父母难过,她强忍着没让泪流出来,她原本以弟弟真的想大哥和明堂,听弟弟这话,有点变味,她隔着丈夫,从后面捅下弟弟,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马明满已不去理会姐姐了,继续说:“别的不说,就说大年三十那顿饭吧,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外姓人,大哥不回来,明堂也不回来,他们还要不要这个家了?两个侄子也撩北平去了……”

马明玉:“明满,你还让不让大伙儿吃了?大哥和明堂为啥不回来,你不知道啊?这不都是让日本人逼的吗!”

明金娘:“是啊,你姐说得对,没有日本人,他俩儿能不回来吗……”

马明满愤懑了,不过,不是对日本人:“日本人,日本人,老拿日本人说事儿,日本人把咱家咋的了,咱家偏跟日本人过不去?再说了,现在不是满洲国吗,好多人,过去都吃民国的饭,现在不照样儿在满洲国当大官,吃香的喝辣的,就咱们家,起高调,弄得商号都要关门了,院门都不敢出,这样下去,咱们家不完了吗?”

马明玉见弟弟竟然含沙射影指责起父亲,她真的生气了,把筷子一拍说:

“明满,你……你太过分了吧?愿意喝,你在这儿喝,不愿意喝,下去吧,省着在这儿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