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吴发兵(第2/4页)

“冷?冷好啊!我不怕冷!和宫里的暖比起来,我更喜欢这里的冷,至少,这里能让我感觉到,而在那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白他一眼,语气有点不高兴。

吕蒙感觉到了,愣愣地看着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此刻她所说的,他不想懂,也不能懂。

“这么跟你说吧,我宁愿冻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再回到吴宫!”青萍笑吟吟地对着他道。她不知道,这样一来,就更让吕蒙为难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有点模糊的纳闷,她这么快乐,这么无忧无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又希望自己如何回答她呢?“怎么跟你说呢!”青萍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停顿下来,用一只手支住圆月般美丽的脸庞,眼里的星光忽然黯淡了下去。“你知道吗?过不了多久,我爹一定会把我配给曹操公子、要么就是曹操孙子。反正都一样!爹没要来关羽女儿,就只能把自己的女儿送给曹操。”

她这样一说,吕蒙终于有点明白了。不过,明白了之后,他突然就觉得不安起来。

“郡主,回宫吧!”他哑着嗓子再次劝道,不知道是不是离人烟太远的缘故,他总觉得,来到鬼城之后,自己莫名地变得有些脆弱。

“不!鬼城的月亮比宫里的好。鬼城的人……也比宫里的可爱……至少,他们真实!”

青萍边说,边冻得打了个哆嗦,不过她的确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她反而勇敢地往战盾里缩了缩,以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吕蒙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在越来越静的夜里,那霍霍的磨刀声,似乎也有了一丝寂静的况味。慢慢地,青萍在这样的声音里,竟然得到了一种单调的满足,她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蒙终于停止了磨刀,起身蹑脚走到青萍的身边。奇怪的是,她醒着的时候焦躁任性,睡着了,脸上反而露出了一片宁静安详。吕蒙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他从来不是个粗心之人,在她流转的美目里,在她的一颦一笑间,他早已谙晓了她的心事,而他又何尝不为她娇憨、为她的热情所感染?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低下头来吻她,吻她的发丝,吻她的脸颊,吻她那看上去柔弱其实结实有力的小圆胳膊……他控制着自己的双臂,让它们不要伸出去,不要去碰触她,搂抱她,他控制着自己的两只手……终于,他没有碰触她,而是伸出双臂托起那个巨大的战盾。

他托起了战盾,其实就是托起了她。因为她就睡在那战盾里,像一只小鸟偎缩在蛋壳里,像一只贝偎在贝壳里。吕蒙托着她,不,是托着战盾里的她,走近了后殿的正中央。他将她放在那里,就是他第一次来到时,吹响那支铜箫众人朝他膜拜的那个王座上。

这时,从不远处的旷野传来了男人们粗野的欢叫声,女人们忘情的疯笑声。吕蒙怔怔地听着,想着青萍说得没错,这里虽然可怖,却是一个让人快乐、让人留恋的地方,因为它有着可贵的真实。

整个后殿是那样静,静得吕蒙几乎能听见青萍的呼吸声。事实上,他根本不敢听她,他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他在那里呆怔了片刻之后,便从后殿的正门走出,回到大殿的一角,再次坐在溢满清水的大缸前,沉下身去,开始磨刀。

而他身后殿堂的横梁、大柱,分明已经扎满了利刃和飞刀!

在攻打荆州的决定已下,全国上下忙于备战之时,整个东吴到处都是和青萍郡主一样心情不好的女人。无疑,周瑜的妻子小乔,注定也是其中的一个。不过,和青萍不一样的是,她不能像她那样任性地发脾气,而是只能自我排解,将愁绪寄于歌乐舞蹈,尤其是心爱的编钟击奏之中。

自那晚两人偎依着演奏梦中得来的新曲之后,周郎便从这个家里消失了。问过几次侍卫之后,小乔索性不问、不想,甚至在早晚偶尔见到他之后,故意不看他那双内疚闪避的眼睛。

她每天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敲击那座主公赐予的编钟。除了各种既成古曲之外,她还自己编奏了好几首新曲,不过,不包括那曲梦中得来的悲音。那首曲子她不忍听、不忍想,甚至不愿回忆。她常常想,深爱又如何,周郎又如何?很多时候都还不如这编钟。至少它能给自己快乐,给自己安慰,它才是自己的孩子,是离自己最近的亲人。

这晚,周郎照旧没有回家,也没有捎回消息。小乔在大堂独坐半日,起身走到那编钟跟前。她默默地凝视着它,回想那天主公如何将它赐给自己,自己又是如何和周郎一起击奏……想着想着,不禁取下肩上的丝巾,轻轻地在那甬钟的钟身上揩抹起来。她一边揩抹,还一边抚摸钟上的铭文,不时地轻叩一下。她做这些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微笑着,神情像一个母亲在侍候自己的婴儿。

然而,没过多久,一片无声无息的阴影突然从前方遮住了她。她纳闷地抬起头,只见十数位面孔陌生的甲士不知何时来到了堂前,他们肃立着,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前方。

“怎么?”小乔嗔道,声音不大,却足够威严。

那为首的校尉先是向小乔微微一揖,然后才开口道:“禀夫人,主公有令,十斤以上铜器全部收缴。”

小乔微微一怔,一缕失落的痛楚从她的眼中一闪。不过,像往常一样,她没有让它扩散。她甚至没有让它爬上自己秀丽的眉尖,而是勉强一笑,淡淡道:“抬走吧。轻点儿,别弄疼了它们。”

“遵命!”

那校尉答应一声,便指挥甲士们上前摘取编钟,那一只只状若花朵的编钟被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安放好,然后抬了出去。

小乔呆呆地望着,她眼中痛楚的阴影突然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突然,她追出去,叫住那校尉,盯着他那惶恐的眼睛,痴痴地叮咛道:“化铜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它们跟我久了……通人性,会痛……”

那校尉也被她的柔情打动了,沙哑地应了一声:“哎。”

编钟、甲士和校尉消失了,刚刚还流光溢彩的大堂,瞬间只剩下伫立着的空荡荡的编钟木架。小乔凝立片刻,慢慢在那木架前的锦垫上跪下,呆呆地望着那曾经悬挂着编钟的虚空,目光沉沉地黯淡了下去。

那编钟就要化为乌有了,可这承载它们的钟架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它看上去是那样坚实,它挺立的姿势是那样笔直,那样优美,尽管它的横梁上还留有一道道钟耳勒出的深痕。

小乔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执槌朝木架上的虚空蓦地一敲。那原先悬挂揭钟的半空,竟然发出了一声钟乐的轰鸣,那声音那样美妙,那样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