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吴发兵(第3/4页)

小乔陶醉地笑了。她的眼睛没有睁开,双手却继续击打着虚空。果然,那虚空发出一阵阵清朗的钟鸣,而且,它奏出的,就是小乔一直不愿再奏的那首寓言之音。她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她的周郎还坐在身后,仿佛那编钟还没有消失,而是一直悬挂在她面前,任由她随心所欲,击奏出任何想要的美妙音符。

小乔站起身,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沿着那钟架翩翩舞动起来,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钟槌也在想象出来的编钟上优美地掠过……于是,那原先悬挂编钟的虚空,统统发出了悠远的钟声!她发了疯似的不知疲倦地来回击奏着,那钟声也真如她的一堆孩子似的,发出高低不一的袅袅之音,既像是彼此间的呼唤,又像是对她爱抚的回应。这钟声一直持续到深夜,小乔累极、倦极,才终于停手站起身来,翩然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那钟韵仍在空气中无声地颤动着。

两天之后的一天早晨,一身铠甲的周瑜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吴宫大殿。其时,孙权腰悬王剑,正一脸威严地伫立在玉阶之下。在他俩的面前,众武将按等级依次排立,甲士们手执刀枪,如一根根铁柱伫立在四周。在离他们不足百米的地方,飘扬着各位将军的大纛。

“听令,即日起,周瑜复职,终身为江东大都督。并率我军全部精锐,攻取荆州!”

孙权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军,几乎在天边的云层荡起阵阵回音。

“领命!”周瑜向孙权拜揖。

“领命!”众将士大喝。

周瑜从孙权处直起身,走到众将士面前,厉声道:“五日之内,必须攻取荆州。此战为孙刘殊死相争,曹军坐观成败。攻荆一开始,襄阳曹仁便会得报。他遣人向许昌曹操请命,往返需两日。再发兵至荆州,哪怕是昼夜兼行也需四日。只要荆州落入我掌,曹仁战机便失,只能无功而返。听命,五日之内,必须攻下荆州!”

远处的军阵如海涛般呼应着:“领命!领命!……”

然而,像一道利剑刺破了庄严,又像一道闪电穿越了暗夜,那呼应声中突然迸出了一声女人的喊叫:“放下它们!畜生!我要杀了你们,放下编钟!放下!……”

所有将士都惊诧地转过头,寻找那声音的源头。不远处的侧宫门内正抬出一只编钟,数个壮士抬着钟架前行,郡主青萍却死死地吊在那钟架上,双手紧抱一只乳钟,死不撒手,还发出一声声激动的狂叫:“放下它们!它们是我的!我要杀了你们!畜生,畜生!给我放下!……”

无人敢作声,只有孙权,不自觉地往宫门的方向走了两步,愠声道:“怎么?”

还是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校尉,走上前来作揖道:“禀主公,郡主抗拒主公令,不肯交出编钟。”

孙权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中露出点点沉吟。众将士屏息注目,郡主青萍扔抓住钟架不放,嘴里发出声声叫骂……

孙权移动着步子,走到那钟架跟前,用威严又不失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青萍,动情地道:“丫头,撒手吧!父亲以后会还你一套更壮丽的编钟。”

“不!不!……”青萍却狂叫着,和刚刚相比,声音里的怒气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孙权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他仍然用平静的语气道:“女儿!撒手,立刻撒手!”

可青萍竟然冲着孙权怒吼起来:“滚开!你滚开!叫他们统统滚开,把编钟给我放回去!”

孙权的脸色一下子全白了,他暴喝一声:“撒手!”

“不!”青萍的脸色却比他还白,她的头发散乱了,鞋子掉了一只,连衣襟也有了不该有的皱褶。

“放手!”孙权重复道,他几乎从未重复过自己的话,今天是第一次。

可惜,他的女儿青萍却不能明白他的苦心,她只当作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

“嚯——”

众将士只见一道剑光“倏”地一闪,一柄长剑已经豁然出鞘,出现在孙权的手中!接着,不等任何人阻拦,那剑锋迅猛一挥,就像劈掉一片树叶、一朵鲜花,或者一滴露珠,青萍那双白莲似的纤手,随即凋零落地。众人只她惨叫一声,从钟架跌落在地,昏迷了过去。

那编钟被抬走了,顷刻之后,青萍也被抬走了,只有那两只白皙的断手,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两只已经死去的了无声息的白鸽。

孙权没有看青萍,更没有看那断手,他抬起长剑,指向众将,用巨石般平静冰冷的声音道:“执吾女双手传示三军。告诉所有将士,如果不能攻取荆州,江东失去的不光是手臂,是你们父母的性命!是我们的家国田园!”

“遵命!”众将暴喝,那声势如阵阵闷雷响彻云霄。

半个时辰之后,从郡主青萍一双断手下被运走的大傅钟,被送进了兵部的一家匠房。经过一番辗转,被安放在一方圆形的铁砧之上。没有哀号,更没有叹息,只有一声粗鲁的号令——“嗬——”,接着便有一枚巨大的铜锤如一块磙石从半空落下。那大傅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嗡——”,然而,它却没有碎,而是仿佛抗议似的在原地做了一个滚动!执锤的壮士们不约而同目瞪口呆地望着它。

许久之后,那巨大的铜锤才又再次落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向那……

终于,那大傅钟痛叫一声,“轰——”,似乎是他最薄弱的部位——耳朵,最先开了裂,接着,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最终,它的鼻子、嘴巴、眼睛和身体全部裂成若干个碎块。

随后,那执锤的壮士们又挥动着胳膊,相继砸向了一只只剩余的编钟——那大大小小的琥钟、赢司钟、揭钟,它们在最后的时刻,都发出了凄厉的、让人心碎的音律。那音律那样尖锐,那样反常,几乎让所有听到的人忍不住流下热泪。

截至此时,江东所有的黄钟大吕,全部敲断碎裂。那些疼痛的铜汁,那些新鲜的断面,在刺目的日光下迸射出猛烈的金光,像一只只古老的眼睛在闪动……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连断面也消失了,古老的眼睛不再闪动,所有那些前生是黄钟大吕的碎片,被铁铲一锹锹送往炉膛。不一会,那碎片开始融化,那炽热的炉膛内漾动起紫红色的铜汁。然而,令人惊骇的是,那铜汁上面竟隐约飘浮着几行古篆,那镌刻着寓言的残片和一团团栩栩如生的兽纹,在炉膛里悠悠地转着圈。许久之后,它们才开始恋恋不舍地融化。

终于,那紫红色的铜汁从炉膛里流淌出来,被灌入一个个冰冷的模具。那模具又被逐个捡起,放入寒冷彻骨的冰室。几个时辰之后,一轮轮大锤“嘎”地砸开了磨具——一支支五尺来长、闪闪发光的铜质长枪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