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左会谈(第2/5页)

“唔……怎么没有……”林则徐浏览了来访者的名单,并未看到左宗棠的名字。左宗棠虽无官职,但作为舆地兵法学家是天下闻名的,而当地名士都在名单上,唯独不见他。

“啊?大人说什么?”送名单来的官吏见林则徐怀疑的表情问道。

“没有左宗棠先生的名字。”

“通知到了,但没接到他的答复。反正……”官吏没说下去。

“无妨。”林则徐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早就听说左宗棠是个怪人。官吏含糊未说的话,他已经猜到了。

林则徐的船不大,只能容下三十来个人,大家挤在一起,促膝接肘而坐,倒有一种亲切之感。当时高级官员的调动相当频繁。十年前,林则徐是湖广总督,驻地虽在武昌,但他管辖湖北、湖南,多次来过长沙。当时文武高级官员现在几乎全部都更换了,只二三人他记得曾见过。

因是问候性的拜见,林则徐言语并未太严肃,只谈了些云贵现状和对长沙的回忆。

“跟十年前相比,大人觉得现在长沙怎么样?”

“大人是不是觉得冷清多了?”

“昨天才到长沙,还没上过岸,这问题可答不了。”林则徐笑着摇摇头。大家也都笑起来。他确实还未踏上这片土地,但从船上看码头的时间还是有的。他的直观感觉是,跟十年前相比,确实大大冷清了,只是他不想谈此种伤感的话题。不过,他倒是愿意谈谈怎样使长沙恢复繁荣。大家哄笑后,感到有些无趣。

这时,林家仆人走进来道:“老爷,有客来。”

“哦?”林则徐朝冯德馨望了望。

来访者一事都交给巡抚冯德馨处理了,他将计划外的来客都谢绝了,码头也已布下护卫。

“奇怪,都来了呀……”冯德馨侧着脑袋感到纳闷儿。

“抚台的护卫做什么了?”林则徐问。按照事先的安排,不速之客是会被赶回去的。

“护卫要小人跟老爷回禀一下。”仆人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纸帖。帖上用墨笔写了“湖南举人左宗棠”几个大字。

帖子递给林则徐时,在座的人也都看到了上面的字,于是议论纷纷:“哦,是左宗棠……”“这时候跑来,还真会挑时候。”

“你看怎么办好?”林则徐苦笑地问冯德馨,毕竟拜访一事都由他处理,自己不便发表见解。林则徐是为左宗棠才来长沙的,他自然希望见到左宗棠,但左宗棠的方式好像故意要刺激大家的神经。

“念及陶公的关系,总不能把他赶回去啊。再说我们已打扰多时,该回去了。少穆大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您自己看着办便是。”冯德馨说完站起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站起来。

“戏剧性的来访。”

“您瞧那红帖子!用墨笔写大字,好让大家看见。”

“那是显摆显摆嘛!”客人们窃窃私语,林则徐都听到了,也许他们就是故意让林则徐听到的,那语气就像在忠告:“林公,可不能上了这骗子的当啊!”林则徐恨不得把耳朵塞起来,但行不通,他只得闭上眼睛。“有才华之人,性格上总有些缺点吧!”林则徐想到这里,忽听得“扑通”一声,接着一阵叫喊。

“出什么事了?”

“有人掉河里了!”

“谁呀?”

“左宗棠!”

“又是他!”

林则徐睁开眼睛。

有人立马跳进河里,有人从岸上抛下绳子,不一会儿,左宗棠被拉上来了。

“不用拉!我会水!”左宗棠拼命摇晃着冒在水面上的脑袋大声喊道。船和岸之间搭了几块跳板,左宗棠想上船,卫兵不准,双方在跳板上起了争执,左宗棠失去平衡便掉进河里了。

左宗棠推开两边救他的人,自己挣扎着划到跳板边并爬了上去。林则徐走出船舱时,左宗棠正岔开两腿站在跳板上。这就是他们的初次见面,尽管两人都知道对方是谁。

“是林宫保吗?”左宗棠先开口。

朝廷曾赐林则徐“太子太保”,看起来好像太子的教官,但其实就是个称号而已,和实际工作毫无关系。不过这是皇室内衔,深受尊重,甚至使人觉得地位比巡抚、总督还要高。

“是季高先生吗?”林则徐微笑着点点头。

“幸会!”左宗棠两脚使劲儿踩在跳板上,行拱手礼。

“请上船吧!”林则徐伸出右手。

“惭愧!那我就……”左宗棠挺着胸膛上了船,衣服还滴着水。

“请先更衣吧,否则会着凉的,身体要保重!”

“多谢!”

“汝舟,”林则徐回头看看儿子,“把我的衣服先借给季高先生。”

“是。这边请!”林汝舟把左宗棠领进船舱。

“那我们就失陪了,诸位意下如何?”冯德馨环顾全体访客,大家默默点点头。左宗棠紧绷着脸,嘴唇撇成“八”字,目送他们下了船。

“在衣服干透之前,你就别回去了。”左宗棠换了衣服,林则徐道。

“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左宗棠用手巾擦着湿辫子。他上船时已快黄昏。

“不到明天恐怕干不了。”

“我打发仆人去跟家人说一声。”

“好,否则府上会担心的,今晚我们就畅快一叙吧。”

“要畅快地谈,码头有点儿煞风景,把船开到幽静处,您看如何?”

“甚好。这儿你熟,去哪里,把地址告诉船夫。”

“去可以看到银盆岭的地方吧。”左宗棠道。

这一段湘江有两个江中岛。南边较长的叫水陆洲,北边较短的叫傅家洲,傅家洲西边登船,就可看到银盆岭。水面为夕雾笼罩,宵船上已放开桌子,摆上酒肴。林左彻夜畅谈,林家三个儿子则在一旁倾听。

“到明早时间甚是充裕,我们从大的原则问题谈起吧,自然,旁枝末节的小问题也难免会触及,您看如何?”

“我同意。”

“大人觉得,我国最值得警惕的是哪个国家?被迫开埠已快八年,我刚才用的手巾就是英国造的。这些东西已进入生活的每个角落。我们应当了解外国啊。若能听大人谈谈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将不胜荣幸。”

“俄国,我敢肯定,它将成为中国的忧患。”这个问题林则徐反复考虑过,他立即明确地说道。

左宗棠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他大概觉得谈论如此重大的问题,坐姿不可随便。“这倒真是意外,林大人在鸦片战争时曾同英国打过种种交道,人们都知您吃了很大苦头,而您却说忧患是俄国……”左宗棠把手放到了桌上。

“我跟英国人打过交道,了解英国的目标。”林则徐平静地说道,“后来我被贬新疆,听到俄国跳动的脉搏,闻到他们的气味,因此看出了俄国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