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2/8页)

“诸臣议会,必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怎得他们自己提出废赵皇,立异姓之事,知我大金皇帝已意有所属,要立张邦昌为王?此事难处。”

“这也不难。上月初翰林学士承旨吴幵随赵皇同来,私下说诚愿为大金效死力。此事只要说与他听了,他自有安排。”

这两段话都回答得头头是道,人们听得出这是刘彦宗心中早有打算,借粘罕的嘴说出来罢了。完颜斜也听后,表示满意。斡离不还是沉默无言,不表示异议,这些具体的办法就算通过。

还蒙在鼓里,为自己的命运把握不定而发愁的渊圣皇帝的命运已由别人替他决定了。受骗出城,受羁青城,被废黜,被折辱,如果别人不让他马上就死,他还得受长期的凌辱。这条漫长的可耻的道路将一直陪伴他到底,直通进他的坟墓。

联系着赵皇命运的北宋王朝的命运也在这个会议中决定。它的死亡要爽快得多,只消挺一挺脖子,别人一刀就把它报销了。

2

渊圣第二次蒙尘,对军民百官宣布,果然是:为议加徽号之事,出城见两元帅。

渊圣本人是否相信这次出去真是为了议加徽号之事,这很难说。一方面他事前已与词臣集议,拟定了“继天集统,昭德定功,敦仁体信,修文振武,光圣皇帝”这样一长串有二十字的歌功颂德的徽号准备加在大金皇帝头上。下面的都是泛泛之词,要紧的是冒头四个字,承认他受天之命,膺承皇统,那就等于否认宋朝的天子皇统的地位,因而引起主管其事的太常博士华初平的反对。这个博士确实是个博览群书、不识世务的士人,国家已亡在大金皇帝手里,送他一个空空洞洞的尊号又值得几个大钱!何况金方派来的邀驾特使高尚书(他是粘罕的亲信汉儿高庆裔)、常住东京都堂办事的萧骷髅都在现场,官家、大臣谁敢说个不字。果然萧庆的脸色一沉,华初平的太常博士立撤,改派擅长文章的汪藻代替其任,要他连夜草定册文,明天随驾去青城备用。

高庆裔和萧庆的这番做作,倒使渊圣、何相信此行果真是为了议加徽号之事,他们放下了一半的心。拟定随驾的名单中有金人指定的郓王赵楷、宰相何、枢密使曹辅。翰林学士承旨吴幵、翰林学士莫俦、兵部侍郎司马朴等。其中郓王是代替太上皇出城,司马朴由斡离不特别指定,有类乎“特邀代表”,临时把他从工部郎超擢为兵部侍郎。曹辅在宣和时以疏谏太上皇微行至李师师家出了名,“直声振于天下”,后来做了大官,几番为金人效劳,证明他走的是一条弯曲的路而不是什么直道。他被金人指定,性质与吴幵、莫俦一样,是想派他的用场。

汪藻、孙觌两个都善于撰文,议加徽号本来是礼臣、词臣之事,派他两个去做具体工作,谁也没有异议。

随从中只有李若水一人是渊圣自己看中点了名的。李若水乃河北治州人氏,尝为太学博士等小官。童贯的门客王麟知治州,李若水疏论王麟贪污无耻,为祸乡梓,乞置重刑。后来金人攻治州,王麟图叛,为州人所杀,时论若水有先见之明。高俅善终牖下,由于王宗濋的斡旋,渊圣令在朝堂上挂服举衮,以示轸悼,要给他一个好下场。又是若水反对,疏论高俅败坏军政,致金寇长驱,罪与童贯等,当褫官秩,示不给赦,不宜辱举挂之礼。渊圣听从他的话免举挂之礼。金军第二次南下前,他两次奉使粘罕军前,与粘罕直接打过交道,表现不错。金军南下,他被拘留军中,曾赋诗见志道: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和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唯有君亲重,血泪斑斑染客衣。

这首诗传入京中,渊圣为之挥泪,还指着“每事恐贻千古笑”这句诗告诫何、孙傅说:“时世艰难若此,卿等谋围,当虑深远,勿贻千古笑。”

一般说,凡是简在帝心的文武官员都不为当朝大臣所喜。吴革、李若水的情况如出一辙,都只能在小官中沉浮。如今渊圣点了他的名,作为随行的侍从,由于此行吉凶难保,即使十分相信金人诚意,真是为了议加徽号之事,也不敢保证随行者可以得到多少好处,因此大臣们没有十分反对他,还给他加上吏部侍郎的头衔,挤入侍从之列。

即使这样,渊圣的心中还是十分不安。他采取两项措施,都是第一次蒙尘时没有做过的。

第一,出行以前,他朝谒太上皇于龙德宫,在内心中未始没有诀别的意思,但皇帝是仁孝的,他的孝表现在尽量隐瞒事实的真相,勿使太上皇忧虑。这种掩耳盗铃式的仁孝,并不能真正解除太上皇的忧虑。事实上从徐秉哲逼宫,把他收藏的书画法帖、铜鼎彝器席卷而去以后,他对自己的命运已不抱多少幻想,不过在即将出城的渊圣面前也没有再诉苦的必要,只说得一声“吾儿此行小心”,竟相对掩面,挥泪不止。

同一天,渊圣又采取一个不寻常的措施,下旨以皇太子监国,以孙傅为留守尚书,梅执礼为副。孙傅曾说过“鸿门之会,岂可再行”的话,渊圣憬然有悟,下了这道诏书,表示皇帝也有可能被羁留不归。他还密告孙傅道:“我至番寨,虑有不测,当以后事付卿。可置力士司,招募勇敢必死之士,得二三百人,拥上皇及太子溃围南奔。我在番寨,不从其命,死生以之。”很难说这一条密计是渊圣自己想出来或是孙傅建议的。在当时情况下,金人罗网密布,羽翼已成,粘罕有“宋主插翅难飞”的话,要溃围而出并不容易。但单单出这个主意,却非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不可。看来无论渊圣、无论孙傅都不敢出此危计。据另外的一种记载,这条计策的由来如此:

那天又是丁特起最先得到渊圣出城的消息。李若水曾为太学博士,与丁特起有师生之谊,平日最看重他,今日以此相告,丁特起急忙奔到同文馆来找吴革等人,一见面又痛哭流涕地高吟起杜诗:“天子不在咸阳宫……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渊圣第一次出幸青城,丁特起就大哭过天子尘再蒙,那个“再”字是错的,实际是天子首次蒙尘。但他的预哭已成为事实,这次是真正的尘再蒙了。他在恸哭、高吟之余还有点得意地说:“义夫,俺上回大哭天子尘再蒙,不幸而言中,今日要再次蒙尘了。义夫看看官家此行凶吉如何?”

吴革斩钉截铁地回答六个字:“车驾出,必见留。”他立刻去见宰相何劝阻道:“此度驾再出,必坠虏计,愿相公奏上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