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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了国民党二十万,用于军备。虽然蒋介石刚刚承诺和我们一起抗日。”

他们对视一笑。在签署了一项协议之后,蒋介石获释了。现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将联手对抗日本人。“你的北方亲戚们怎么样?”她说,她指的是在抗日前线的共产党军队。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人,但是条件实在太艰苦了,没有粮食,他们在挨饿,也没有……”他顿了顿,换了一种口气,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没有枪支弹药,我们需要钱。”

她一下子呆住了。他们从来没跟她提钱的事,他们只要她提供信息。当然,她也不可能弄到钱。“郭先生,我想不出我能做什么。但是,我们的事业是高于一切的。我会到庙里去拜拜菩萨,希望能找到解决你的难题的办法。”外面响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她站起了身,“我的中药配好了,我得走了。再会。”他目送着她离开。

走在马路上,她把中药包塞进了随身带来的一只丝质袋子里。她怎么可能弄到钱呢?杜月笙的钱是想也不要想的,每个铜板在哪里他都知道。他的势力遍及城里的每一家银行,或者在它们的董事会里占据一席之地,或者,他干脆就直接控制这些银行的高管,他们就像一群木偶,被他手里攥着那些线操纵着。诅咒所有像他那样的达官显贵、流氓强盗,是他们偷走了这座城市,扭曲了这座城市,用鸦片荼毒了这座城市。为了解除父亲的赌债,她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换。只要父亲的债务能够一笔勾销,只要她的家庭能免受贫困之苦,只要她的妹妹们能上得起学,但是,无论如何,至少在外人的眼里,她就是一件商品。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她还有另一条生命,这条生命,她已经奉献给了她的国家。如果他们抓住我,就让他们杀了我吧。

这是一种真正的力量,当她穿过马路时,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

“你把你的薪水都交给了你的管家?”林鸣很吃惊。他和格林站在霞飞路上国泰电影院的外面,等着看平.克劳斯贝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主演的《飞来横财》(Pennies from Heaven)。

“他干得不错,八分五的利息。”

林鸣暗暗地笑了,显然,他的乐队领班不仅仅只会弹钢琴,其实还挺会动脑子。从一开始,他就断定,这位音乐家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心里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那比银行利息要高。”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交给他的。”

林鸣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格林正盯着他手上的电影说明书,这是他刚才进了电影院后买的。这个美国人应该不是要了解故事情节,他是看中了别的什么吧,林鸣心想。这种中英对照的电影剧情梗概,每家电影院都有卖,别看它制作粗劣,但内容绝对有娱乐性,因此很受欢迎,是上海特有的。

“你看完之后,能给我吗?”托马斯问道。果然不出所料。

“你要看?”

“我要收藏。”说着,他们会心一笑。很好,林鸣现在就需要谈点轻松的话题,让他的心思暂时游离一下,连日来,随着日本大将而来的危险挤迫着他,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忧。

现在是否是时候该提醒一下小格林呢?他一直放不下这个问题,可当他们一边找座位,一边随意地聊着天,等待灯光变暗时,这个问题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毫无疑问的是,林鸣一定会找个机会,提前给格林提个醒的,即使这样做会破坏杜月笙的计划,因而给他自己带来麻烦和危险。但是,他要做的是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迫在眉睫的威胁。林鸣花了钱雇了线人,线人反馈的确定信息是,到目前为止,森冈只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听留声机放爵士乐唱片。他一直没有外出,从未发现他跨进任何一家夜总会的大门。是现在说还是以后再说,林鸣一直思忖着这个问题。直到灯暗了,丝绒幕布缓缓拉开。现在提起这个话题显然太晚了,只会制造紧张和恐惧。

“我们一起去剧院吧。”电影散场后,托马斯提议道。他们随着人流走出了影院,站在影院门口等车。电影院正好在街角转弯处,大门斜对霞飞路,大门上方是竖排的CATHEY几个字母,狭长的现代风格字体。霞飞路上是成排的法式四层楼建筑,上面三层在沿街一面的外墙用红砖装饰,底层是商店、餐馆,还有茶馆,这会儿,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从玻璃窗看进去,家家店铺都点上了灯,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今晚就不去了,”林鸣回道,抬手招了一辆人力车,“我还有人要见。”林鸣习惯用这种方式回绝他人,不过,今晚还真是有人要见,他和孔祥熙约了共进晚餐。尽管孔祥熙位高权重,财力雄厚,但是,在很多方面,他还是需要仰仗杜月笙。因此,他很重视和林鸣之间极为私密的会晤,定期见面,有助于他了解杜月笙的最新动向。

“他说起过转移资产的事儿吗?”坐在餐桌对面的孔祥熙问道。他们正在新雅饭店,雀巢浓汤里,卧着几粒精巧的鸽子蛋,螺片和鸡肝片把不同的口感融合在一起;红焖蛙腿上,浇了一层西蓝花煲骨酱汁;包在猪油膜里蒸出来的鲥鱼,浸在清澄的高汤里。

这个问题,让林鸣吃了一惊。转移资产,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日本即将占领上海的事实。确实,现在只要打开收音机,听到的都是来自于北方前线的消息,他们的军队已经逼近北平和天津。在上海这里,突然间,马路上到处都是日本人,而且,不光是军人,还有很多普通的日本老百姓,以及他们的家庭,就连到他夜总会和舞厅来的客人中,也有很多是日本人。但是,日本人算是打进来了吗?“关于这个,他可什么都没说。”

“他的钱和金条很快就能转移出去,”孔祥熙说道,“但是,我们的情况不同,我们得拆建工厂,转移到内地去。工业不倒,中国才有立足之时。我们必须抢在前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逼到我们家门口。”说到这里,孔祥熙耸了耸肩。他往林鸣的盘子里夹了些菜,然后才给自己。他的动作利索而优雅,态度亲密和蔼,是好朋友之间才有的融洽。

林鸣感到肚子一阵难受,有点翻江倒海的感觉。孔公比他年长一倍,权势更是比他高出一万倍,既然连他都觉得日本人快要来了,那很可能真是快了。“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他们,让他们掉头回去吗?”

“有可能,”孔祥熙说道,“莫斯科有个想法,联合几个国家,形成一个联盟,共同阻止日本的进一步侵略。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个想法,而且仅限于一个很私密的圈子。这个行动有可能会包括美国,不过现在尚未和他们取得联系。”他示意又要了一杯红酒,“我下个礼拜就要去莫斯科,然后从那里再前往德国,主要目的就为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