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9页)

最后我们开到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在两旁的岩石中间蜿蜒而下,开了约一英里,接下来我们来到一片较低的平原,面前出现了树木和生命的迹象,还有一座村庄,上方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还有一大片水域。我们欢呼起来,按响喇叭,因为我们终于成功穿越了沙漠。

有几个穿着脏兮兮的沙漠服装的阿富汗人跑出来迎接我们,但是我们并没有停下来。“告诉酋长,我们会回来的!”纳兹鲁拉喊道,然后我们加速驶往那片湖泊,然后迅速脱下衣服,躺在水里,让身体补充失去的水分。

“看他!”过了一会儿史迪格里茨说道。我看见纳兹鲁拉站在离湖岸很远、湖水只没到膝盖的地方。我赶到他身边,他说道:“你能步行穿过这座湖泊,如果你乐意的话。”

伟大的赫尔曼德河正是在这个巨大的浅水湖里走到了尽头,沙漠里灼热的阳光和风将从喀布尔附近的山中送来的水汽悉数蒸发。滚滚而来的赫尔曼德河就这样流进沙漠,走上末路。努尔告诉我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但是摆在眼前的就是一条河流寿终正寝的地方。到了夏末时节,连这片湖泊也许都将不复存在。

大家穿好衣服,酋长加入了我们中间。他的称谓应该念作“沙-利夫”,重音在第二个音节上。他给我们带来了熟透了的瓜果,我们吃得满脸都是果汁。他平静地听着纳兹鲁拉讲述那辆吉普车的失踪地点,并且说他会派出一支搜救队。对于这两人的不幸遇难,大家并不觉得多么困扰;经常穿越沙漠的人中,总会有些注定要死去,这个地区之前也有很多人不幸遇难。

然后谈话就转向了美国工程师普利契特,我们大家都加入了谈话。酋长说,二十二天前有个在察哈尔工作的美国人,在往南去七十英里的地方为了测量水位把腿摔断了。原本想把他用担架运到这个村子里来,但是察哈尔的酋长觉得当地的医生能把腿治好,所以就没有派担架过去。一周前有消息传到村子里说,普利契特的腿部感染了。

“折断的腿骨是不是刺破了皮肤?”史迪格里茨医生问道。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情况正是如此。”酋长回答说。

“既然出现了这样的症状,他们还尝试治疗?”

“三千年来,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酋长嘟囔着。他让仆人去叫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三个星期前摔断了一条腿。“我们把他的腿治好了。”

史迪格里茨医生检查了一番,然后用普什图语说道:“跟我治疗的一样好。”

纳兹鲁拉问道:“你会派向导跟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酋长说道,他命令仆人把我们的水壶灌满,“但是这么热的天,换作我是不会出远门的。”

“我们非去不可。”纳兹鲁拉回答道。随后我们就上路了。

我曾经提到过,从沙漠走出来时我们曾看到过湖边有一座城市。其实,那正是亚细亚的伟大奇迹之一:“大城”。而接下来我们就要将这座辽阔城池的大部分地方好好探索一番了。这座没有名称的大都市长度超过七十英里,顺着湖岸、沼泽和阿富汗与波斯的分界河一直延伸下去。在最初的历史中,这里曾是了不起的人类定居点。在亚历山大大帝时代,它曾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亚历山大大帝曾在城内的市场旁驻扎过军队。在他离开此地后的一千年中,这座城市蓬勃发展,逐渐成为蒙古人的主要进攻目标,成吉思汗曾经将这个地区的大部分居民屠杀殆尽。帖木儿汗,还有其他所有征服者都曾劫掠过这里的财宝,而如今这座城市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绵延数英里,看不见尽头。

我想到:我们把这里叫做城市,这可能是弄错了。这里过去应该是类似纽约和里士满之间的一号公路那样的地方。在道路交叉的地方出现了城镇,有一些还具有相当的规模,但是大部分地方其实都属于郊区,连接着城镇和城市,也连接着城镇和农村,道路的周围总是围绕着建筑物之类的东西。这里的道路就是赫尔曼德河,在我们横穿河流时看到了“大城”的遗迹。

长达数英里的高墙不断闪现,中间嵌有华丽的城门,装饰着壁龛,壁龛里面放着当地英雄人物的塑像,这都是穆斯林教禁止为人类塑像之前的事情了。我们还看到了几处市政建筑,在一千年前希律王时代,也许这些市政厅里派遣过前往耶路撒冷的使节。我们看到的一切都在干燥的空气中渐渐凋敝,每过几百年就会有一两英寸遗迹遭到侵蚀。

还有几座显然是由穆斯林建造的粗糙的城堡:这些城堡对付波斯那些散兵游勇的牧羊人绰绰有余,但是在成吉思汗那些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最多只能坚持一两天,然后所有的抵抗者都会被斩尽杀绝。

我们沿着“大城”的外墙整个绕了一圈,我想不起什么时候眼中没有几座雄奇壮丽的纪念碑。这些建筑结实而又牢固,整个儿建在光秃秃的地面上,令人觉得庄严而整齐。位于死亡之大漠东面的比斯特堡曾以其壮丽的外表深深震撼了我。大漠西边的“大城”却没有令我产生这种感觉。它太巨大了,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围,而同时却又让人感到很亲切——我能感到人们的确曾经行走在这里的街道之上,在这里的建筑物里收集税款——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无需大惊小怪。仅此而已。真见鬼,这座了不起的建筑物就这样被扔在沙漠里,就像两千年后的一号公路可能也会变得如此朦胧、庄严,连接着两座城市,一座曾叫做纽约,而一座曾经叫做里士满。

如果说清晨时分沙漠的热力还只是让人透不过气的话,那么已近正午,我们沿着“大城”行车时感受到的热度可谓难以忍受。我只消这么说:不管何时,只要看见一条灌溉渠或者一条支流,我们都会从吉普车上跳下去,把手表和钱包顶在头上,穿着衣服直接跳进河里,把晒得发疼的毛孔浸个透湿。然后我们拿大罐子盛上肮脏的河水,上路之后浇在头巾上,但与以往一样,这种做法也只能暂时缓解一下,几分钟之内我们就又干透了。大家往沟里跳了至少十次,而如果不这么干就根本坚持不下去。最后,我们不得不躲进一个巨大空旷的建筑物里,等待着夜幕降临。

有一次,我们把身体浸湿之后,纳兹鲁拉让我坐上他的车,但是他不愿意谈及自己的婚姻。他想要谈谈过去,谈谈“大城”曾经辉煌过的那些岁月。“这座城市的贸易可能远及莫斯科、北京、德里和阿拉伯国家。这里从未像大夏城一样美轮美奂,但是它必定有过辉煌。你觉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毁掉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