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9页)

我们就这样走了四十英里,进入了沙漠腹地,这时我觉得自己在北方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我仔细观察了几分钟,开始以为那是一堆页岩。然后我叫努尔・木哈姆德也注意看,但是他正聚精会神地躲着石膏地,所以开始什么也没看见。最后他定住了眼神,说道:“是吉普车!”随后我也发现,他说的没错。

接下来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用旗语让纳兹鲁拉的车停下,因为当时纳兹鲁拉的车早就超过我们很远了。我们可以开得快些,但是那可能会让我们陷到石膏里面去。我们也可以按喇叭,但是他们能听到吗?我建议道:“我先下车站在这儿,这样你们回来之后还能找到那辆吉普车。”

努尔惊惶地看着我。“站在沙漠里?”他问道。

他打开了汽车头灯,纳兹鲁拉看到之后马上就调转了车头,他靠近我们之后,问道:“怎么了?”

“米勒发现了一辆吉普车。”努尔回答道。然后他又说:“他建议自己下车等在这里,等着我追上你。”

纳兹鲁拉看着我悲叹道:“我的天!”然后他向前看着那辆诡异的吉普车说道,“我真不想过去。”

我们慢慢地向北行驶,很快就发现我们显然正在接近一大片石膏地带。纳兹鲁拉喊道:“往回开,把你的旗子插在硬地上。”我们照办后,这支小型车队又集合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向前开。

即使还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到那个我们不愿看到的场景:一辆吉普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他们陷到石膏里面,试图把石头垫在车轮下面,离合器可能是烧坏了。

我们徒步穿过那片软绵绵的石膏地,抵达可怕的事发地点:两个从头到脚都穿着沙漠旅行装的男人坐在吉普车里,眼睛大睁着,但是已经完全干枯了。他们已经死了八九天,但是死亡之神手下留情,他们的死状并非惨不忍睹,因为这里终日吹着温度高达一百二三十度的热风,这两具尸体已经完全风干了。

“我们就把他们留在这儿。”纳兹鲁拉最后说,“什么也无法伤害他们了。”

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尸体,试图寻找一些线索,但是什么也没找到。吉普车里有充足的食物,一些汽油,但是没有水。纳兹鲁拉说:“把他挪开,米勒。我看看离合器是不是还能用。”我多少有些不安,但还是把驾驶员从车轮上搬开,纳兹鲁拉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那个死人没有什么重量。发动机连咳带喘地打着了火。没有离合。“可怜的混蛋们。”纳兹鲁拉说,“把他放回去吧。”

我们走回吉普车的时候,他说:“他们可能只活了两天……最多两天。米勒,如果在这种天气里离开吉普车超过二十码,你会死掉的。”

努尔用普什图语问道:“我在想他们两人中,是谁怪罪谁。”

这个问题太出人意料了,我们都瞪着努尔看,但却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着那两个死人,无论他们曾经用多么可怕的语言指责对方,现在两人都永远地沉默了。驾车的是两个人里比较年轻的那个。

然后我们停下来整理旗子,纳兹鲁拉由衷地悲叹道:“愚蠢,真是太愚蠢了。这两个人穿过这样的沙漠,居然只开一辆车。米勒,接下来的路你跟我的车走吧。”

我们的车开到队伍前面之后,我问道:“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幸亏不认识。我可不愿意知道我的朋友居然如此愚蠢。”我们开了一会,他突然笑道,“跟史迪格里茨开车真是挺有趣的。他真是地道的德国人。”

“他是穆斯林,是真的吗?还是他开玩笑?”

“为什么不当穆斯林?反正他一辈子都得在这里生活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只要他踏出我们的边境一步,英国人就会把他抓起来,要不就是俄国人。”

“因为他犯了纳粹的罪行?”

“自然是因为这个。”

“他是真的有罪……还是仅有指控?”

“我们看过法律文件。是政府手里的那些法律文件。”他谨慎地说,“我得说,那些指控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考虑了几分钟,然后暗自纳闷:如果阿富汗政府有文件,为什么不给我们的大使看?大使一直在调查史迪格里茨,认为他有可能给我们当医生。我不想直接问纳兹鲁拉,但是我想出一句自认为巧妙的话:“英国人肯定了解他的事情,如果他们曾经威胁过要逮捕他的话。”

“他们确实了解他。”纳兹鲁拉笑道,猜出了这个问题的意图,又自顾自地说道,“作为政府,他们了解他的档案,如果在印度抓住他,就得把他抓起来。但是如果他拿到了去喀布尔的通行证,我肯定他能拿到,那么大使馆的人私下里会找他看病。”他冷冰冰地补充道,“我肯定你们的大使也会这么做的——在纽约你们会逮捕他,但是在喀布尔会利用他。”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不情愿地说。

我们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但是过了会儿,纳兹鲁拉评论道:“对于史迪格里茨医生皈依穆斯林教,你显得很诧异。当然,如果我一辈子生活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多赛特,我也会这么想。跟艾伦那些人在一起,我会成为长老会信徒。”

他居然主动提起了艾伦,这让我吃了一惊,但是他那种随随便便就丢弃伊斯兰教的想法更是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那时候我认为穆斯林、基督徒和犹太教徒绝对不能随便改宗换教,于是我争辩道:“你真的有可能成为基督徒吗?”

“我在美国和德国的六年里,在各方面都是个基督徒,只是没有正式皈依而已。假设你长时间生活在阿富汗,难道你不会像穆斯林那样祈祷吗?”

我想到:如果他知道他在问谁这个问题,会不会觉得可笑。有了这种想法,我继续问道:“但是如果你在巴勒斯坦为英国人工作的话,你会变成犹太人吗?”

“怎么不会?如果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有一半阿富汗人其实是犹太人的后裔。几百年来我们一直吹嘘自己是以色列失落的部落。然后希特勒又册封我们为雅利安人,这让我们得到不少好处。”

“你自己怎么想?”我突然问道。

“我认为我们是个很妙的大杂烩。你听说过我们那个伟大的神秘故事吗?在喀布尔西边的山谷里有一个哈扎拉人居住区。你知道我们关于他们的说法吗?我们说,所有迁到阿富汗定居的蒙古人——肯定有几百万之多——都居住在那个山谷里,他们从来不跟我们通婚。保持了一千年的纯正血统。而真实情况却是,我自己说不定就是那些被石膏封在柱子里的混蛋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