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煮酒

日薄西山,山野苍茫,有寒气袭体,暮色逼人。

朦朦山色中,孙思邈目光敏锐,不放弃任何一点线索。

山石坚硬,车辙印记若有若无,孙思邈一路追踪,已入深山。

前方突然现出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山道上。马儿已毙,鲜血染红了一地,望之触目惊心。

桑洞真等人一直跟着孙思邈,见身后竟无齐兵追来,不免有些松懈,但见到荒山死马,又不由神色紧张。

冉刻求见那马车时,想起张丽华,忍不住热血激荡。若没有慕容晚晴那番话,他说不定就冲了过去,可想起慕容晚晴所言,就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看着孙思邈一步步地接近马车。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直到现在还一事无成。

他能做的事情,或许只是尽量不连累孙思邈,但他发现,这也很难做到。他也真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孙思邈磨难重重,还是因为孙思邈的缘故,让他再没有以往的悠闲。

孙思邈走到马车旁,看了眼死马,缓缓掀开了车帘。

车厢内空无一人。

这是预料中的结果。

他到现在还活着,不是因为他武功高,而是因为他够细心。在接近马车的时候,他就运耳倾听,知道车厢内没有有呼吸的人。

他去看车内,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车厢内空空荡荡,有香气犹存——是张丽华身上的香气,说明她曾经在这车上,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冉刻求等人刚过来,见此都皱起眉头,不知接下来如何处理。

孙思邈暗想,对手若真如慕容晚晴猜测的那样,刻意引我前来,定会留下线索。

他沉吟间,慕容晚晴却四处张望,眼中带分警觉,突然神色冴异,一指前方道:“你们看!”

众人抬头望过去,就见远远山腰处有红光闪耀,那里有人燃着了一堆火。

深山夜晚,火光本代表温暖安全。可如今看起来,却有着不尽的诡异迷离。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升一堆火?

孙思邈望了那火光片刻,就要举步,姚正一突然颤声道:“先生,那里只怕会有埋伏,我们真的要去?”

冉刻求瞪了他一眼,就要脱口骂出“懦夫”俩字,但强行忍住。

桑洞真见状,一挺胸膛,呵斥道:“四师弟,你这么说,不是丢茅山宗的脸吗?”

见孙思邈望来,桑洞真又道:“我们这命本来就是先生救的,再送出去又何妨?先生若去,我们赴汤蹈火也要跟随。”

孙思邈欲言又止,只是点点头,大踏步地向对面山腰处行去。

那火光看近实远,众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接近那山腰处的火光,等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由愣住。

山腰处的平地上燃着一堆火,火焰上方支了个木架。

那架子是猎户灼烤猎物所用,可上面却悬着个酒坛。

火堆前有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烤着那个酒坛子,面容却隐在火光照不到的暗处。

众人都以为这里必定会有陷阱,哪里想到,好像只是一个猎人在这里煮酒度过漫漫长夜。正困惑间,听到火前那人淡淡道:“孙兄此刻才来吗?”

他语气平平,不带半分转折,听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别扭之意。可一抬头,眼眸中有摄人的光芒闪动,似乎面前火光尽化作妖红,闪耀在他的眼眸之中。

冉刻求和慕容晚晴听了脸色剧变,心中寒意升起,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惧之意。

这人正是让孙思邈来到响水集的那个妖人。

他怎地无处不在,又像无所不知,竟知道孙思邈会来到此地?

难道是他劫持了张丽华?

冉刻求想要开口喝问,但终究忍住,因为孙思邈已向那妖人走去……

孙思邈眼中也有光芒闪动,却像深夜星空下的海水,波澜中也带分神秘。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不急不缓,在离那人丈许的距离站定:“阁下这般心机,实在让我叹为观止。可到了现在,搞出这些事情,不知什么用意。”

伊始,他只感觉这人神秘叵测,到现在才发现此人实有翻云覆雨之能,只怕很多事情都是这人一手策划。

可这人目的何在?

那人一笑,露出野兽般的尖锐牙齿:“孙兄过奖了,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其实,在下能力有限,何曾搞过什么事情!”

“哦,难道说,这些事情并非兄台一人做的?”孙思邈立即接道。

那人抚掌赞道:“孙兄果然一点就通,兄弟我没有三头六臂,的确做不了许多事情。只是想邀孙兄前来,煮酒给孙兄喝,其余的事情,倒和我没什么关系的。”

他突然变得和善起来,语气也一改死板,带分活络,换了个人般。旁人若不知晓,都以为这俩人是朋友相见聊家常。

慕容晚晴却是心生警惕,暗想这人睚眦必报,当初黎阳城外,她偷袭了这人,他都是念念不忘要报复;响水集外,这人更是因她被砍了一刀。可现在言语甚欢,好像全然没看到她一样,只怕在心中盘算着什么恶毒的念头。

她心思百转,只觉得这荒山火堆旁必定埋有杀人的陷阱。可她偏偏看不出来,就是因为如此,她才心惊。

孙思邈微笑道:“真的?那在响水集乡正家,用天音故做呻吟声,装作乡正家还有活人吸引我进去,进而想要炸死我的,难道不是阁下?响水集内,射出两箭的人,一箭激发我和五行卫矛盾,一箭射杀昌国侯,让我百口莫辩的,难道和阁下无关?”

桑洞真等人一凛,均对那人怒目而视。

那人一拍脑门,故作恍然道:“孙兄不提,我差点忘了。不错不错,这两件事都是我干的。兄弟早对昌国侯看不上眼,见他对孙兄无礼,这才射他一箭为孙兄出气。射孙兄的那一箭,却是想射五行卫射偏了。哈哈,想孙兄不会怪罪吧?”

他虽像致歉,可语气中全无歉意,又道:“昨晚,我本来就想邀孙兄一叙的,不知怎地,孙兄竟对送信的特别有兴趣,一路追下去。我见孙兄碰到那些茅山弟子后雅兴不减,当然奉陪,于是就在乡正家点了场大火,请孙兄看看烟火,想孙兄最是热心肠,定不负我的期待。怎想孙兄竟不给面子,虽然来了,怎么从火中离去的,兄弟也想不明白。”

孙思邈见其去了妖异,蓦地换了分腔调,心惊这人的反复无常。见这人说起杀人放火如同在说吃饭睡觉,更惊凛这人的心狠手辣。

沉吟片刻,孙思邈缓缓道:“江淮乱世,盗贼流行,凡是殷实的人家,多会建之复壁地道,以在关键时候躲避祸事。”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大多人不明所以。

那人却立即明白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想必那乡正也颇为富裕,因此家中建有地道,孙兄学究天人,恐怕也知道些土木之术,一进那庭院就知密道所在,这才在救人时沉着冷静,兄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