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衣

火光已暗,夜更浓。

孙思邈脸色黯淡,眼眸中光芒却亮,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坚持,绝不会随着时空变幻而发生任何改变。

慕容晚晴那一刻的眼眸内,也闪着光芒——明亮得如同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孙思邈坚持什么,执著什么。可她发现,世上正是因为许多这种执著,才会比人有希望。

只可惜,几颗星,一堆火,终究撕裂不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重重……

那把泼风刀又出现在李八百的手上,似在吸取着天地间的阴暗,杀气更烈。

“这世上的人多是蠢的。”李八百缓慢道,“他们始终不明白,命只有一条。一个人把命用在最值得的地方上,方不负苍天的厚爱。”

孙思邈脸色灰败,还能微笑道:“阁下高见,这点我也是非常地赞同。”

不同的是彼此认为值得的地方。

“可偏偏有太多人,执著于身外之物,执著于享受浮夸,执著于许多损命之道的诱惑,却想不到这点。”李八百紧握着泼风刀。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却是损不足而奉有余,这的确是憾事。”孙思邈点头道。

慕容晚晴突然发现奇怪的一点,李八百和孙思邈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人,可他们的观念竟然也会有重合之处。

那是什么造就了他们今日不同的道路?

李八百看孙思邈的目光有了片刻的不同,沉默片刻,李八百才道:“我想孙兄本不应该是那种蠢人的。”

孙思邈不等回答,那无赖突然道:“八百兄说得不错,蠢人才把身外之物看得比性命还取要。阿那律毕竟是身外之物,孙大侠何必执著呢?”

“孙思邈,你何必拖延时间?到如今境地,不要说阿那律,只怕天底下也没有什么可救你了。”桑洞真亦道,“眼下,你没有选择!”

三人同时上前一步,对孙思邈已成合围之势。

“你们三个都是在放屁!”一人突道。

三人均是一怔,神色错愕地向出声那人望去。三人联手,几可说神挡杀神、魔阻除魔,这种时候居然有人敢骂他们,难怪他们有这样的神情。

骂他们的竟然是冉刻求。

冉刻求一步上前,就挡在了孙思邈的面前,咬牙望着三人道:“先生没有阿那律!”

没有人言语,甚至没有人再看冉刻求一眼。

这世上很多人说的话就和风一样,本没有任何分量,他们三人不把冉刻求放在心上,当然更不把他的话听在耳中。

冉刻求不管那么多,大声道:“先生根本没有阿那律,你们让他交什么?先生从来都是救人,并不害人,为何偏偏有这么多人都打他的主意?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孙思邈看着那憨厚的身影,目光中带了分暖意。

慕容晚晴却在望着孙思邈,轻咬着薄唇,脸上唇间都没有了血色。

李八百轻抚手中的黑刃,淡淡道:“我们是不是人不清楚,但你再不走,很快就要变成刀下之鬼了。我今天心情不错,不想滥杀。”

吃好菜的时候,他当然不想为了填饱肚子浪费了胃口,他眼中的好菜只有孙思邈。

冷望冉刻求,李八百道:“我数到三,你还不滚的话,我不介意多杀一个。一……”

他言语平平,但其中的决绝,就算傻子都听得出来。

冉刻求一怔,额头上有汗水滴落。

“二……”李八百上前一步,横刀在胸。

冉刻求突然一转身,急道:“慕容晚晴,你带先生走,我挡住他们。”

慕容晚晴一怔,眼中露出分怪异,她像是做梦也没想到,冉刻求这时候会是这样选择。

这人恁地这般不自量力?

可她心中没有鄙视不满,反倒带了丝触动。

冉刻求武功不高,心机不重,有点小聪明,有个大秘密,他玩世不恭,但他毕竟够朋友。只是这一点,就让他活得比很多人要精彩。

冉刻求却没有多想,他知道自己不自量力,知道根本挡不了片刻,可他无论如何都要出手帮孙思邈一次。

李八百双唇开启,就要念出“三”字……

孙思邈一伸手,突然抓住了冉刻求的背心。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算李八百都是手心一紧。

孙思邈虽受重创,可他还没有倒下,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一直立到现在,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李八百都不敢小觑。

孙思邈只低声对冉刻求、慕容晚晴说了几个字:“不要连累我,你们走!”

言罢低喝一声,竟将冉刻求抡了出去。

冉刻求腾云驾雾般飞出,骇得脸色苍白,却能咬牙不叫出声来。

那一刻,他心中蓦地酸楚,感觉孙思邈的话似乎刺痛了他的心。可他转瞬之间就已明白,孙思邈知晓他的性格,怕他还会回转,言语相激,只盼他能顺利逃命。

冉刻求蓦地腾空,慕容晚晴几乎毫不犹豫地立即退后,一闪身,就没入黑暗之中。

这变化完全出乎李八百的意料。

他不奇怪孙思邈让冉刻求逃,只是诧异慕容晚晴这般绝情,说走就走。可他立即笑了,大笑出刀,一刀斩向树下的孙思邈。

“树倒猢狲散!想不到孙思邈你竟也交了这样的女人!”

狂风顿起,夜幕重重。

刀锋虽寒,却还不如话语伤人的阴冷。他显然知道攻心为上的道理,先让孙思邈心乱,再趁机取之。

那无赖亦笑道:“这世人大多为己,倒让孙大侠失望了。”他笑语中,倏然转到孙思邈的身后,伺机而动。

桑洞真却喊了声:“我去抓他们回来。”

他更在意自己的行为被慕容晚晴、冉刻求知晓,并不想这二人活在世上。

他身形才起,突然大叫一声,倒翻了出去。

火淡月隐,那重重夜幕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绿色的闪电,刹那间,夜明风住,天地无言。

桑洞真落地时肩头带血,伤得不重,可一颗心怦怦跳动,有如擂鼓。

李八百退到丈外,衣襟裂开,神色骇异。就算那无赖,头上歪带的帽子亦被斩为两半,披发下来,神情凝重。

所有人都在望着孙思邈。

孙思邈手中持剑——一把夜幕也挡不住碧绿光华的锐利短剑。

桑洞真这刻才明白,孙思邈方才攻出了一剑——如闪电般犀利的一剑,这一剑不但挡住了李八百的攻击、击退了那无赖的偷袭,甚至伤了他桑洞真,让他不能追击冉刻求等人。

这是什么剑?这又是什么剑法?

孙思邈中了他的“离魂刺”,怎么还能使出这种犀利的剑法?

桑洞真额头已有汗水,满腔的难以置信。

李八百眼盯着那短剑,突道:“好剑!”

“剑好。”那无赖一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