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三张纸牌的游戏(第3/11页)

当红衣主教问他,“国王今天看上去怎么样?”时,他说,他看上去像是彻夜未眠。

红衣主教笑了起来。“如果他彻夜未眠,那是因为没有打猎。冰冻的地面让猎犬的爪子受不了,它们无法出去。他是因为缺乏新鲜空气,托马斯。不是因为良心不安。”

后来,他会回想起碰到红衣主教听音乐的这个十二月底的夜晚。他会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起这一幕。

因为正当他离开红衣主教,并且心里默想着路途和夜晚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从一扇半掩的门后传了出来: 是马克,那位琴童。“……所以,因为我的演技,他说要把我推荐给安妮小姐。而我会很高兴的,因为呆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呢?国王随时都可能砍了那老家伙的脑袋。我认为该当这样,因为红衣主教太狂妄自大了。今天他是头一次说我的好话。”

停了片刻。有人说话了,声音很模糊;他听不清是谁。接着是那少年的声音:“没错,律师肯定会跟他一起完蛋的。我虽然称他律师,可他是什么人呢?谁也不知道。据说他亲手杀过人,但忏悔的时候却只字不提。不过这些狠心肠的人哪,见到了绞刑吏就总是痛哭流涕。”

他毫不怀疑马克所盼望的是他的死期。在墙壁的另一面,那孩子在继续说着:“所以,等我去伺候安妮小姐时,她肯定会注意到我,并赐给我礼物。”随之是几声窃笑。“我会得到她的垂青的。你觉得呢?当她还没有答应国王时,谁知道她会倾心于谁?”

顿了顿。又是马克的声音:“她可不是黄花闺女。绝对不是。”

下人们的谈话真是有意思。接着是一声含糊的回答,然后是马克的声音:“你想,她在法国宫廷里呆过,回来时还会是黄花闺女吗?会比她姐姐强多少吗?而玛丽当时跟什么人都有一腿。”

不过这不算什么。他感到失望。我还以为会听到细节;原来只是些传言。可他还在犹疑,没有走开。

“再说,汤姆•怀亚特已经睡过她了,这一点谁都知道,就在肯特。我跟随红衣主教去过彭斯赫斯特,你知道,那儿离安妮小姐家所在的赫弗很近,骑马去怀亚特家也很容易。”

证人呢?日期呢?

但接着是那个看不见的人的声音,“嘘!”随后是几声轻笑。

对此你无可奈何。除了把它记在心里。两人讲的是佛兰芒语: 那是马克的家乡话。

圣诞节到了,国王与凯瑟琳王后一起在格林威治度过。安妮呆在约克宫;国王可以到河的上游来看她。侍女们说,她的客人很小心;国王来的次数很少而且很谨慎,停留的时间也很短。

在伊舍,红衣主教已经卧病在床。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不过这一次他确实病得很重,应该卧床。他说,“当国王和安妮小姐还在交换新年之吻时,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在主显节[2]之前我们会很安全,不会受到突袭。”他在枕头上转过脸来,热切地说,“天啊,克伦威尔。回家去吧。”

在奥斯丁弗莱,家里已经用由冬青和常春藤、或者月桂和带状紫杉编成的花环装饰一新。厨房里一片忙碌,为在世的人准备着食物,但今年省去了以往的圣诞歌和圣诞剧。这是最为不幸的一年。他的姐姐凯特及其丈夫摩根•威廉斯跟他的女儿们一样,突然之间就撒手人寰,头一天还在走动,说笑,第二天却像冰冷的石头一般躺进了泰晤士河畔的坟墓,他们长眠于地下,感受不到潮汐,既看不见也闻不到河水;如今,他们再也听不到帕特尼教堂的破钟发出的声音,闻不到未干的墨汁、啤酒花、麦芽以及仍然带有动物气息的毛织品的味道;再也闻不到秋天里松树树脂和苹果蜡的清香,闻不到烘烤蛋糕的香气。快到年底时,家里多了两个孤儿,理查德和小沃尔特。摩根•威廉斯虽然爱吹牛,却不乏精明之处,而且很勤劳顾家。还有凯特——哦,近年来,她对她弟弟的了解就像对斗转星移一样十分有限: 她常常说,“你总是让我弄不懂,托马斯。”这完全是他教导无方,因为除了他,还有谁教过她掰着手指,去弄懂商人的账单呢?

如果让他给自己一条圣诞忠告,他会说,马上离开红衣主教,否则你会重新流落街头,去玩三张纸牌的游戏。不过,他的忠告只给予那些可能接受的人。

在奥斯丁弗莱,他们有一颗很大的金星,新年前夕总是把它挂在大厅里。整整一个星期,它闪闪发光,迎接着主显节的客人。从夏天开始,他和丽兹就会考虑三博士[3]的服装,一边留心搜集他们所看到的各种新奇的布料和新颖的饰物;然后从十月份起,丽兹就会暗地里缝缝缀缀,在头一年的长袍上添几块亮片,衬一副垫肩,加一道褶边,每年还要做几顶很别致的新帽子。而他的任务则是想好给博士们的宝盒里准备什么礼物。有一次,当礼物突然唱起歌时,有位博士惊得扔掉了盒子。

今年,谁也没有心情去挂那颗星;可他还是去看了看它,去了那个没有灯光的贮藏室。他打开那层保护着它的光泽的帆布套,确保它没有受损或褪色。会有更好的年头的,到那时,他们会把它重新挂起来;虽然他还想象不出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小心地套上护套,看到它做工这么精致,大小也正好合适,不禁感到满意。三博士的长袍被叠放在一口箱子里,里面还有为扮演绵羊的孩子们准备的羊皮。牧羊人的拐杖斜靠在一个角落里;天使的翅膀挂在一个挂钩上。他抚摸着它们。手指拿开时,已经沾上了灰尘。他把蜡烛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从挂钩上取下翅膀,轻轻地扇动。它们发出柔和的嘶嘶声,接着,空气中有了一股淡淡的琥珀味。他把它们重新挂到钩子上;他的一只手掌从上面滑过,安抚着它们,让它们不再颤栗。他端起蜡烛,退了出来并关上房门。他掐灭蜡烛,将门锁好,然后把钥匙交给了乔安。

他对她说,“真希望我们有个小宝宝。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小宝宝了。”

“别看着我呀,”乔安说。

他当然还是看着她。他说,“威廉逊近来没有对你尽义务吗?”

她说,“他的义务我不乐意。”

他走开了,一边在心里想,我不该跟她谈这个话题。

新年这天,夜幕降临之际,他坐在写字台旁;他在为红衣主教写信,有时还穿过房间走到计算板前,把计数器推来摆去。如果红衣主教正式承认自己犯了蔑视王权罪,国王似乎就会退一步饶他不死,并给他一定的自由;不过要维持他的排场,不管留给他多少钱,相对于他过去的收入而言都只是九牛一毛。约克宫已经被没收,汉普顿宫早就不属于他,而国王还在考虑怎样对富裕的温切斯特主教辖区进行征税和搜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