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以国家之名(第4/6页)

比如和胡家骥二一六团一起进攻汇山码头的,还有杜聿明的南京装甲团——这是当时中国军队仅有的一支坦克部队。结果参加战斗的坦克战车全部被击毁。

在整个淞沪会战中,中国的步兵基本上不知道怎么和坦克战车进行协同作战。坦克战车手们认为步兵老是躲在自己后面而不懂得火力掩护,而步兵们则认为,你坦克自己有装甲,为什么不让我们躲,还要我们配合掩护?

同样成问题的还有“步炮协同”。为了打上海,蒋介石也派出了自己最好的炮兵团。但是在攻击时,炮兵和步兵却缺乏实战协同演练,最终往往是步兵在没有炮兵支援的情况下,以血肉之躯向敌方阵营发起冲锋。

还有就是从指挥官到士兵暴露出的现代化战争经验不足的问题。

桂军是当时地方军中公认的最能打的部队,白崇禧也憋足了劲想让桂军在淞沪会战树一面旗帜,所以,在一次南翔和真如反击战中,他一下子投进去了桂军6个精锐师。

不料,由于事先没有进行火力侦察和压制,冲锋前的烟雾弹又因为风向原因被吹反了方向,步兵在没有炮兵掩护的情况下就勇敢地冲向日军阵地,成了对方交叉火力的活靶子——桂军士兵虽然抱着必死的信念拼命向前冲锋,但绝大多数好男儿都倒在了日军的重机枪火力之下。

只打了一天,桂军6个精锐师就全垮了,光旅长就阵亡了两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中国军队的斗志毋庸置疑,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按照第九集团军司令部作战科科长史说的回忆:“一个团整整齐齐地上去,两天之后,就留下了几副伙食担子。”

其实何止是一个团。当时中央军的一个师上去,能顶一个星期;杂牌军的一个师上去,可能三天就被打残了。连见多识广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也忍不住感叹:“淞沪战场真是一个血与肉的大熔炉。”

淞沪会战开战10天,作为一线总指挥的张治中又急又愧:在上海的中国军队一开始的数量是日军的十倍之多,虽然猛攻猛打,却始终无法实现突破,最终让日军固守待援的战略意图实现。

为此,蒋介石把自己着力培养的亲信陈诚也调了过来,担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实际上就是负责指挥淞沪会战。

但是,战况依旧没有改观。

随着登陆增援的日军大幅度增加,中国军队的处境越发艰难。

7

1937年9月7日凌晨,姚子青最后望了一眼上海宝山县城。

姚子青是九十八师五八三团三营的营长,他得到的任务,是一个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的任务:死守宝山。

当淞沪会战快打到一个月的时候,中国军队在初期建立起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随着拥有巨大优势的日军大部队源源不断地增援,中国军队的多处防守阵地被突破,日军的登陆地点很快就要连成一线。

而宝山,就是登陆地点中的一个关键枢纽。

自9月5日凌晨开始,日军在舰炮和飞机的协助下,调集大量坦克猛攻宝山城门。姚子青率全营500多人死守不退。久攻不下的日军开始发射大量燃烧弹,宝山县城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姚子青告诉残存的全营士兵:“人从生下来就注定要死,但好汉死要死出个样子。今天,三营谁也不许后退一步,谁也不许苟且偷生,让日本人看看咱中国人的骨气!”

每一个士兵都遵从营长的教导,即便在日军攻进县城后,依旧依靠每一个屋顶、每一条街巷、每一堵断墙,与日军展开巷战。子弹打完了,就用砖头、用木棒,甚至用牙齿咬。

最终,除了一个奉命出城报告战况的士兵外,自姚子青以下,三营全体殉国,无一人生还。

宝山的失守,导致上海北部的罗店防线失去了坚守意义——之前这块阵地已经几经易手,中日双方在这块弹丸之地都投入了超乎想象的重兵。

为了守住罗店,蒋介石把自己手里残存的好牌都投了进去,包括在之后让日军最心存忌惮的王耀武的五十一师(后扩编为七十四军),以及他自己的得意门生胡宗南率领的第一军第一师。

丢了再抢,抢了再丢,在阵地狭小的罗店,每一天都是地狱般的惨烈景象。在日军密集的炮火攻击之下,中国士兵连自己战友的尸体都运不下去,最终尸体堆得比战壕还要高,只能把战友的尸体当作沙袋做掩护,子弹打在上面“噗噗”作响。有的士兵打着打着就哭了,因为对方子弹打的,是之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友。

而他们心里也明白,自己死后,也将成为战友的屏障。所以他们在重新挖战壕的时候都一声不吭——每个挖的士兵都知道,他们就是在为自己挖坟墓。

在罗店,中国士兵最渴望的其实是拼刺刀,因为那会将双方在火力上的差距缩到最小。所以在罗店阵地上,曾出现过上千人规模的肉搏战——浑身负伤但双眼血红的中国士兵们一听到号声,依旧如同猛虎一般冲出战壕,扑向日军。排长牺牲,连长带头冲,连长牺牲,营长带头冲,营长牺牲,团长装上刺刀冲出战壕。

小小的罗店,中国军队伤亡数万人,而日军也伤亡万人,被公认为淞沪会战中的“血肉磨坊”。

而像在宝山、罗店上演的如此惨烈的战斗景象,在淞沪会战的中期,每天都同样上演在大场、杨行、刘行、吴淞、川沙、蕴藻浜等各个中国军队的战场。当拥有巨大装备和战斗素质优势的日军扑上来的时候,支撑中国军人用血肉之躯死守不退的,就是一颗保家卫国的决心。

10月27日,在八十八师撤退的情况下,谢晋元奉命率400孤军死守四行仓库,向全世界展现了中国军人的形象。(参看《历史的温度1》收录的《一座被死守的仓库》)

但是,当这场会战打到11月初的时候,已经从全面进攻转为全面防守的中国军队,还是迎来了一个最坏的消息:由日军第十八师团、第一一四师团为主组建的第十军,在杭州湾强行登陆成功。

中国军队的后路被抄了。

忽略日军在杭州湾登陆,是中国军队指挥层的严重失误,但这时候,也没空追责了,因为大家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在上海激战近三个月的数十万中国军队,很有可能被日军合围全歼。

8

1937年11月10日上午,彭孟缉面对着布满地雷的大桥,痛哭失声。

彭孟辑,陆军独立炮兵第十团团长。他统率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机械化重炮兵团,配备全中国仅有的德制150毫米口径榴弹炮。而接到撤退命令的他,却在上海以西的一条大河边无法前进——先前过去的兄弟部队的工兵部队,为防止日军追击,已经在桥上布满了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