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才干之士敞开进身之路(第4/7页)

这种认知并不奇怪,因为教育只需要人们在生活的习惯和方式上做一点小小的革命。学识,如果只是教士学习的那种学识,早已在传统社会中拥有了为人所认可、为社会所重视的地位,而且实际上,比它在纯正的资产社会中的地位更为显著。家庭中有一位教士、牧师或犹太学者,可能就是穷人所能期望的最大荣幸,也值得为此做出巨大牺牲。一旦开放这样的进身之路,这种社会倾慕可以轻易地转向世俗学者、官吏或教师,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转向律师和医生。此外,学识不像实业那样,具有明显的反社会倾向。受过教育者不会像无耻自私的商人和雇主那样,主动攻击他的同类。实际上经常看到的情形是,他们(尤其是教师)明显地是在帮助同胞摆脱看来是他们苦难之源的愚昧无知和黑暗。比起对个人实业成功的普遍渴求,对教育的普遍渴求更容易实现,而且,学校教育比可赚钱的奇怪艺术更容易取得。在那些几乎完全是由小农夫、小商贩和无产者所组成的社区中,如威尔士,人们一方面会渴望将儿子送去从事教学或传教工作,但同时却对财富和实业本身有着痛苦的社会怨恨。

然而,在一定意义上,教育代表着个人主义式的工作竞争、“向才干之士开放的职业”,以及实力战胜出身和关系。在此,教育的效用完全与实业不相上下,而且是通过竞争性的考试来实现的。如同往常,考试制度最具逻辑性的表现方式,也是产生于法国大革命之中,类似等级制度的考试,迄今仍在从学术优胜者中挑选出知识精英分子,去管理和教导法国人民。学识和竞争性考试,也是英国最具资产阶级意识的思想学派的理想。这个学派就是边沁主义的“哲学激进派”,他们最终(但不是在本书所述时期结束之前)会将这种理想以一种极为纯净的形式,强加在英国内政部和印度事务部之上,以反对贵族的激烈抵抗。凭实力取才,如经由考试或其他教育检定,已成为公认的理想典范。只有最为陈腐的欧洲公职,如罗马教廷和英国外交部,或最民主的文官制度,如美国,不在此列。最民主的文官制度,倾向于以选举而不是考试作为选拔公职人员的标准。虽然,像其他形式的个人主义竞争一样,考试是一种自由主义的方法,却不是民主的或平等主义的方法。

因此,教育向有才之士开放所产生的首要社会结果,是矛盾的。它所产生的不是自由竞争的“开放社会”,而是官僚制度的“封闭社会”;但是,这两者——以其多样的方式——都是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时代中最富特色的体制。19世纪高等文官的气质,基本上仍是18世纪启蒙运动时的那种气质:在中欧和东欧是共济会式和“约瑟芬式”(Josephinian),在法国是拿破仑式,在其他拉丁语系国家是自由主义式和反教士的,在英国则是边沁主义式。众人一致公认,一旦有实力者在文官制度中巩固了地位,竞争就转变为自动晋升。不过,一个人究竟能晋升得多快和多高,仍取决于(在理论上)他的实力,除非有规定的平均主义强迫纯粹凭资历晋升。因此,乍看起来,官僚制度非常不同于自由主义社会的理想。然而,凭实力选才的意识、普遍的廉洁风气、讲求实际的效率、一定的教育程度,以及非贵族的出身,都将公职文官聚为一体。就算是刻板严厉地坚持自动晋升(尤其是在那个非常中产阶级的英国海军部中,其延续的时间已达到了荒唐的程度),至少也有以下的好处:排斥典型的贵族徇私或君主偏袒的习性。在经济发展停滞落后的社会中,公职向新兴的中产阶级提供了一种替代的中心点。[5] 1848年的法兰克福国会(Frankfurt Parliament)中,68%的议员都是文官或其他官员,只有12%的议员是“自由业者”,2.5%是实业家,这种情况并非偶然。[13]

因此,对有意追求名利的人来说,有幸的是,后拿破仑时期几乎在所有地方都是政府机构和政府活动明显扩张的时期,不过,这种扩张很难大到足以吸纳日益增多的识字公民。1830—1850年间,平均每人的公共开支在西班牙增加了25%,在法国增加40%,在俄国增加44%,在比利时增加50%,在奥地利增加70%,在美国增加75%,在荷兰增加90%以上。(只有在英国、英属殖民地、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和几个落后国家,按人口分摊的政府开支维持稳定或下降,而这个时期正是经济自由主义如日中天之时。[14] )这种增加的情况,部分可归因于军队这个显而易见的赋税消费者。尽管没有发生重大的国际战争,军队在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却还是比之前要庞大得多。以1851年主要大国的军队总数为例,其中唯有英法两国的数字,低于1810年拿破仑力量臻于顶峰之际。其他大国,如俄国、德意志和意大利诸邦国,以及西班牙,实际上拥有更庞大的军队。这种增加的情况,也可归因于国家旧职能的发展以及新职能的取得。认为自由主义敌视官僚制度,是一种基本的错误观念。(那些具有逻辑思想的资本主义拥护者——激进的边沁学派,并不曾犯这种谬误。)自由主义只敌视缺乏效率的官僚制度,敌视政府干涉那些最好是留给私营企业去办的事情,以及敌视过多过滥的税收。使政府的作用降到只具守夜更夫的功能,这种庸俗自由主义的口号,掩盖了下列事实:剪除了无效率和干涉性功能的政府,会是一个比过去更为强大而且更有雄心的政府。例如,及至1848年,只有政府才拥有现代而且经常是全国性的警察武力:法国始于1798年,爱尔兰始于1823年,英格兰始于1829年,西班牙始于1844年;除英国之外,通常也只有政府才拥有公共教育体系;除了英国和美国,公共铁路服务也归或将归政府所有;在任何地方,都是由政府经营日益扩大的邮政服务,用以满足急速增大的商务和私人通讯需求。人口增长迫使国家维持一个更大的司法系统,城市增长和城市社会问题也要求一个范围更大的市政管理系统。无论政府的职能是新增还是旧有,都日益依靠一个由专职官员组成的、单一的、全国性的文官体系去执行,其中的高级官员,由各国的中央权威任意调遣和升迁。这种有效率的服务虽然可以大量减少官员数量、消除腐败和兼职差役,并可降低行政单位的成本花费,然而却会创造出一个更令人可畏的政府机器。自由主义国家的大多数基本职能,看来都超出了大多数前革命专制国家最狂放时的梦想,例如聘用支付薪酬的官吏或维持一支全国性的常规地方警力,去有效地评估和征收税款。征税的水准也超过从前甚多,甚至也曾间歇实行累进所得税率,而这正是自由主义政府得以维持的原因:实行自由主义的英国,其1840年的政府开支,竟相当于独裁俄国的4倍之多。[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