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新锦衣卫

天又开始飘雪了,城里家家户户都祭过了灶神,吃过了饭,鞭炮声此起彼落。还有七天便是除夕,整个燕京城已经笼罩在过年的气氛中。

这时一匹快马从顺承门外疾驰而来,马上一位军官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眉毛及短髭上都是雪花,嘴唇被冻成紫色。他一面勒马慢行,一面亮出令牌,向守城军士大声叫道:“京里来的紧急公文,要亲送王爷。”两名守城军士上前验过了令牌无误,齐向身后一个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道:“老总辛苦了,请随我来。”

燕王府的会客厅中仍然烛火通明,朱棣与王妃、世子吃过小年夜饭,喝了不少酒,似乎意犹未尽,便命加了几碟小菜:腌白菜、酱鸭翅、燻猪舌、红油兔丁,又开了一小罎陈年二锅头,要两个大儿子陪他续杯,王妃便和两个幼子回后府休息去了。

朱棣的长子朱高炽二十一岁,次子朱高煦也已十九岁,看上去倒像比哥哥还高大些。朱棣眯着双眼,持杯笑道:“高煦这次脱离京师安全回到燕京,多亏了徐辉祖那匹快马。他的坐骑让你骑走了,不知他如何在小皇帝面前开脱呢?你下回见着他,定要好好谢罪。”

朱高煦也喝了不少酒,有些得意忘形地道:“辉祖大舅处,我留了一封信函,告以母亲重病,盼我速归。以咱们两家的关系,大舅只好吃下去了,他怎么对皇帝解释,咱可管不了那么多。”

世子朱高炽道:“二弟呀,常言说娘亲舅大。辉祖舅舅在京师任防务要职,你这么做,要是害了他,也伤母亲之心。”

这朱高炽自幼文武双全,又能言善道,更难得心地仁慈,颇得府中上下爱戴。可惜一场重病险些去了性命,病癒后瘸了一条腿,另一条腿也软弱无力,可怜一个少年骑射好手从此行动不便,动得少便开始发胖,二十岁的年纪,已经是个胖子。

朱高煦白了兄长一眼,冷笑道:“就哥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想法,我要急着赶回燕京,此是多事之秋,父王需要我在身边,其他的可顾不了啦!”

朱棣甚爱那碟红油兔丁,吃了一大筷,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很满意地望着这两个个性迥异的兄弟在斗嘴,他们各有各的长处,都是优秀的好儿子。

朱高炽听得出二弟话中带刺,隐隐说自己一个瘸子留在父王身边,也只是个婆婆妈妈的废人,帮不了父王什么忙。他可不愿在这上头和弟弟争强斗胜,便微微笑道:“二弟脱险归来,为兄敬你一杯。”和朱高煦对饮了一杯,揭过话题。朱高煦哈哈笑道:“倒是南京锦衣卫的长官,居然替咱找了个手脚麻利的盗马贼,这个马札够意思啊!”

这时客厅外侍卫敲门报告,南京紧急公文送到,要亲交王爷。朱棣放下酒杯,门开处,侍卫带着风尘仆仆的信使军官入内。那军官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袋,从袋中拿出一件打了漆封的公文,单膝点地递给了燕王。朱棣打开公文读了,脸色微变,他将公文放入信封,沉声道:“送信弟兄辛苦了,侍卫带去领赏。天寒地冻,先让这位弟兄喝碗热汤挡挡饥寒,然后再叫厨房弄几个热炒,就侍卫你陪他喝几杯吧。”那军官谢赏退出。

朱棣神色不善,将公文抽出放在桌上,朱高炽趋近一看,见是朝廷诏文的抄本,怕是给父王的机密文件,便不敢看下去,退身望着父王,等他说话。

朱棣冷冷地道:“朝廷令下,着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和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小皇帝要夺咱的权了。”

朱高煦怒声道:“燕京的人事,从太祖时就是由燕王决定,皇帝凭什么要干涉王爷的用人权?难道是要派他的人来接管燕京的军政大权,把父王架空?”朱棣未答,朱高炽冷静地道:“二弟稍安勿躁,据咱的猜测,这只是个开始。真正厉害是下一步,要动咱们燕京城外几处屯兵的地方。”

朱棣暗自点头,毕竟这个瘸了腿的世子是懂得兵法的,只怕朱允炆接下来便是打城外屯兵重镇的主意。他沉吟了一会,摇铃叫侍卫张景一进厅来,交代道:“着人快请庆寿寺道衍住持方丈,还有府长史葛诚、都指挥佥事朱能来府议事。”张侍卫退出时,王府的传官已报子时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燕王所召请的三人都到齐了。朱棣命丫鬟将酒菜撤去,奉上香茗,大家坐定后,便把那份六百里加急的诏书抄本拿给众人传阅。葛诚和朱能两人都面色大变,道衍和尚不但没有震惊之态,反而面带笑容。

葛诚面色阴晴不定,首先发言道:“朝廷这么干,燕王府的政务以后要听令于张布政使,军队要听谢贵和张信的,属下等都可以挂冠回家了。”那都指挥佥事朱能道:“除非王爷下令,俺的兵权绝不交出。”燕王把目光移向道衍,却见道衍和尚只是面带笑容,并不言语。

朱棣忍不住道:“道衍,你意如何?”道衍和尚道:“此乃必定会来之事,早在贫僧预料之中。试想大行皇帝崩于闰五月初十,新皇登基,龙椅尚未坐热,七月份就发动削周王的事,派曹国公李景隆将周王全家押到南京,废为庶人后发配到云南,下手之快之狠,倒是超出贫僧的预料。现下箭头已对准王爷了,这封公文只是起个头,试试王爷的反应,大菜还在后面侍候着呢。”

朱棣点头,沉吟未语。朱高煦插口道:“大师,您说咱们该怎么着?”道衍却反问道:“依世子及二公子看,这事该怎么办?”朱棣知道衍心思极为缜密,这事他心中早有定见,如此反问朱高炽及朱高煦,是要藉机让朱棣听听这两个儿子的高下。

朱高煦抢先道:“朝廷的第二步,必是解我燕王府的兵权。要达此目的,便要派人来接管屯兵重镇,当前咱们最重要的,就是绝不交出兵权。如果朝廷来硬的,咱们就开打。”

朱高炽皱了皱眉,道:“二弟说咱们绝不能交兵权是对的,但我以为,朝廷若要来硬的,调大军北上并不容易,而且师出无名。所以咱们可以接受朝廷派来的人,但部队的掌握,层层节节全要抓在自己人手中。从现在起,便严格训令各级军官,凡部队调动、备战、作战,只有燕王的命令才算数。给朝廷面子,咱们抓住里子。”

朱能这时插口道:“倘若朝廷果真动员大军北上呢?咱们是打还是不打?”朱高炽道:“若要避免真走到这一步,咱们可以联合镇守北方的诸王相互支援,让朝廷投鼠忌器。譬如说,燕王与宁王联手,朝廷恐怕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燕王府长史葛诚提出另一个问题:“那张侍郎上任北平布政使,我这里的公务交是不交出去?”朱棣仍然不做表示,只把目光瞪向道衍,等他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