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Questions(第4/4页)

“我的荣幸。”维斯布鲁克将军几乎没从文件堆上抬眼。

“久别重逢总令人欣慰。”

“我们见过?”

“我们曾在古尔库并肩作战。”

“是吗?”维斯布鲁克汗津津的脸现出惊骇,“你是……那个格洛塔?”

“正是,如你所说,那个格洛塔。”

将军不住眨眼:“呃,好吧,呃……你近来可好?”

“没一天安生啊,谢谢关心。好歹你升了官,算是安慰。”维斯布鲁克眼眨个不停,格洛塔不再理他,“您一定就是乌尔莫斯总督大人。无比荣幸,大人。”

这位老人是“老”这个形容的最佳代言人:他萎缩的身体包在宽大的总督袍里就像饱满的果皮中萎缩的李子,他的双手这样的热天也在颤抖,光亮的头皮上只有几根白毛。他眯起黏湿的眼睛打量格洛塔。

“他说什么?”总督大人迷惑地盯着他问,“此乃何人?”

维斯布鲁克在桌上倾身,嘴唇几乎凑到老人耳边:“大人,他是格洛塔主审官!前来接替达瓦斯!”

“格洛塔?格洛塔?达瓦斯死哪里去了?”

没人回答。

“科斯腾·唐·乌尔莫斯。”总督大人之子自报姓名犹如这是道魔咒,他朝格洛塔伸出手犹如这是件无价之宝。他是个金发美男子,懒洋洋地摊在椅子里,皮肤晒得很健康,他的灵巧健壮和他父亲的老态龙钟形成鲜明对比。我已经开始厌恶他了。

“听说你曾是个剑士,”乌尔莫斯一脸嘲笑,上下打量格洛塔,“敝人也练剑,可惜此间罕逢对手。咱俩试试?”乐意之至,该死的小杂鱼。腿没事的话,我很乐意试到你屎尿齐流。

“敝人确实比过剑,但现在洗手不干了。健康问题。”格洛塔露出无牙的笑容,“不过你想学,我还是能教你两招。”乌尔莫斯正皱眉,格洛塔已走开。“你一定是卡哈亚教长。”

教长身材高瘦,脖子长,眼睛不好,穿一身朴素白袍,包着朴素的白头巾。他看起来跟下城的本地人一样穷困,却不怒自威。

“我是卡哈亚,达戈斯卡人选出的代表,但不要叫我教长,没有神庙的祭司不算祭司。”

“我们还要讨论神庙吗?”乌尔莫斯抱怨。

“恐怕必须讨论,只要我还在议事会里!”他回望格洛塔,“所以又来了个主审官?又来了个魔鬼和刽子手。用刑的,我鄙视你们。”

格洛塔微笑。没等亮器具,他就承认了对审问部的仇恨。也难怪他的人民不喜欢联合王国,他们在自己的城市里跟奴隶差不多。他是我要抓的叛徒吗?

还是他?维斯布鲁克俨然一副忠君爱国的模范军人形象,重任在肩的将军似乎缺乏从事阴谋的想象力。但不为自己打算、不会变通手腕、不心怀鬼胎的人不大可能当上将军。

还是他?科斯腾·唐·乌尔莫斯斜眼瞅着格洛塔,那眼神就当他是个没打扫的厕所。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车载斗量。他是总督之子没错,但显然只为自己打算。

还是她?埃泽会长举止优雅、笑容迷人,眼神却坚如钻石。她像商人琢磨外来客一样琢磨我。她的兴趣不止礼仪和外国衣饰。远远不止。

还是他?老朽的总督也值得怀疑。他的耳朵和眼睛跟表现出来的一样糟吗?或许他眯眼和提问是某种暗示?他是不是知道得比谁都多?

格洛塔转身跛行到窗边,靠着一根美丽的雕花柱,眺望壮阔的外景,夕阳照在脸上。他感到理事会成员不安地挪动身子,盘算如何摆脱他。他们要等多久才会对赖在这美丽房间的瘸子下逐客令呢?我不信任他们中任何人。任何人。他对自己微笑。本该如此。

最先失去耐心的是科斯腾·唐·乌尔莫斯。“格洛塔主审官,”他喊道,“非常感激你前来与我们见面。敝人相信你还有要事要忙,我们也有。”

“这是自然,”格洛塔极缓慢地跛回桌旁,装作要离开,却又滑进一把椅子,伸了伸疼痛的腿,“百废待兴,敝人就长话短说。”

“你说什么?”维斯布鲁克问。

“此乃何人?”总督弓起背,那双近视的眼睛眯得更细,“所为何事?”

他儿子更直接。“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美男子叫道,“疯了吗?”

卡哈亚教长在旁轻笑,但不知是笑格洛塔还是笑义愤填膺的众人。

“拜托,大人们,拜托。”埃泽会长耐心地低声安抚,“主审官大人刚到,也许还不明白我们达戈斯卡的理事方式。请您理解,前任主审官并不出席这种会议。一直以来,我们都顺顺当当管理着——”

“内阁不同意你们的方式。”格洛塔两根手指夹住王家委任状,让众人看了半晌,确保都看到上面厚重的红金蜡印,才把它丢过桌。

众人怀疑地瞅着卡萝特·唐·埃泽拾起文件,展开阅读。她皱起眉,抬了抬一道修剪整齐的睫毛。“看来不明白的是我们。”

“给我看!”科斯腾·唐·乌尔莫斯一把抓过文件。“不可能,”他喃喃道,“不可能!”

“恐怕事实如此。”格洛塔朝众人露出无牙的笑容,“苏尔特审问长十分关心本地情况,特命我来调查达瓦斯主审官失踪的原因,还要我检查城防——彻查到底,确保挡住古尔库人。他授权我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一切……必要……措施。”

“怎么回事?”总督大人咕哝,“我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拿着那张纸的是维斯布鲁克。“王家委任状,”他气喘吁吁,用衣袖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由全体十二位阁员签署,授予他全权!”他小心地把文件放到镶嵌桌面上,似乎担心它会突然烧起来。“这是——”

“我们都清楚这是什么。”埃泽会长满腹思量地打量格洛塔,一根指尖敲打着光滑的脸颊。就像商人突然发现自己被外来客耍了,“看来这里该由格洛塔主审官当家。”

“那可不敢当,我只不过要出席理事会以后的会议,你们可视为本地理事方式即将做出的诸多改变之一。”格洛塔坐进漂亮的椅子,靠住椅背,伸开抽痛的腿,满足地叹息。真舒服,他扫视理事会成员愁眉不展的脸,坏就坏在这帮冠冕堂皇的大爷中有一个危险的叛徒。一个搞掉前任主审官,很可能正考虑搞掉继任……

格洛塔清清喉咙。“好了,维斯布鲁克将军,我进门时你说到哪里?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