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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纳,这个狗娘养的疯子。他给我那把枪干吗?我试图说服自己,那把枪只是克里希纳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夸张举动,但是,这会不会是精心编造的陷阱?他会不会向警察告密,说那个美国人非法携带武器?我霍地从床上坐起,身上黏乎乎的一片湿冷。不。这对克里希纳又有什么好处?携带手枪在加尔各答是违法的吗?我只知道,加尔各答是美国步枪协会的大本营。

午夜之前的某一刻,我起身打开桌上的小阅读灯。阿姆丽塔翻了个身,但是没醒。维多利亚睡得很熟,小屁股在轻薄的毯子下面拱起一块。公文包开关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

破烂泛黄的手稿胡乱塞在公文包里,但每页纸上都有蘸水笔留下的力透纸背的编号,我只花了几分钟就把它按照顺序整理好了。手稿一共有五百多页,就诗歌而言,真算是鸿篇巨制。五百页的诗稿对美国任何一家杂志的编辑来说都不是小事,想到这里,我苦笑起来。

这份稿子没有封面,没有简介,也没有署名。要不是我早就知道它号称出自M.达斯笔下,完全无从猜测它的作者到底是谁。

第一页看起来像是用复写纸拓下来的,字迹十分模糊。我把诗稿往灯下凑近了一点,开始阅读。

牛魔玛依刹钻出肮脏的巢穴,

召集起庞大的军队,

提毗、婆伐尼、卡塔雅尼,

雪山神女的众多化身,

告别了湿婆,昂然向前,

迎接与仇敌的最后一战。

接下来的几节描绘了牛魔玛依刹有多可怕,它强大而凶恶,就连神也不免受到威胁。然后到了第三页,诗歌的韵律和“调子”突然变了。我认出页边的潦草字迹写着:迦梨陀娑《鸠摩罗出世》,公元四百年,新译。

邪恶的鸟儿聚集成群,

准备吃掉恶魔的大军,

它们在女神主人头顶飞翔,

遮蔽了太阳。

巨蛇突然出现,

身体漆黑如煤烟,

高昂的头颅喷吐毒液,

可怕的巨蛇,

挡在雪山神女面前。

无数骇人的小蛇,

扭动着替太阳披上灰袍,

仿佛随时准备庆贺,

无论死去的是神还是恶魔。

我打了个哈欠。“邪恶的鸟儿聚集成群”,要把这样的东西交到切特·莫罗手里,只有上帝才能帮我。而要让阿贝·布龙斯坦接受这样的“达斯史诗新作”,那恐怕连上帝都帮不了我。我跳过几节类似的浮夸段落,唯一驱使我继续读下去的是一种模糊的好奇心,牛魔玛依刹看起来显然战无不胜,我想知道雪山神女打算怎么击败他。神魔之战的开场耗费了一节又一节诗篇,完全就是罗德·麦克库恩版的荷马史诗。

闪电横贯天堂,

火焰肆虐四方,

恐怖的巨响撕裂心脏,

万里无云,一道霹雳从天而降。

主人的仇敌成群结队,

巨象趔趄,马匹摔倒,

仆从吓得缩成一团。

大地颤抖,海洋升起,

摇撼群山。

在女神主人的仇敌面前,

狗群抬头向着太阳,

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

然后悄悄溜走。

我也想溜走了,但我还是读了下去。看起来雪山神女的处境不妙。虽然有大神湿婆的帮助,她依然无法战胜强大的玛依刹。雪山神女重生为战神杜尔噶,十只手臂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神魔之战持续千年,但玛依刹依然屹立不败。

就在那太阳之下

豺狼发出刺耳的嚎叫,

仿佛迫不及待地妄想痛饮

战败神祇的鲜血。

然后女神们从战场上撤退,研究下一步行动。微不足道的凡人乞求她们不要把地球让给暴虐无情的玛依刹。女神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所有神祇的意志拧成一股,一位女神从杜尔噶的前额里跳了出来,她看上去更像是恶魔,而非神祇。她是力量的化身、暴力的符号,时间也无法击败她,尽管无数神祇和凡人在时间的威力下只能俯首。她裹着比夜色还要黑暗的斗篷,大步流星地跨过天空,向世间播撒恐惧,就连将她带到这世上的神们都为之战栗。

她听到了战斗的召唤,于是应召而来。但是,在对付玛依刹和狂暴的恶魔军团之前,她要求得到献祭。她想要的祭品十分可怕。在那年轻的地球上,所有城镇村庄里的人类,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纯洁还是堕落,都将作为祭品献到饥饿的女神面前。达斯手稿侧边又出现了潦草的记号,勉强可以认出来写的是“薄婆菩提:《茉莉和青春》”。

那里的恐惧就此苏醒,

被恶毒的魔鬼层层包围;

葬礼柴堆的火焰用晦暗的光芒

舔食鲜美的猎物

可怕的黑暗将它们彻底吞噬。

苍白的幽灵

污秽的妖精之魂,

还有他们阴恻恻的欢笑

尖声回荡。

迦梨的年代万岁。

迦梨的年代就此开启。

迦梨的年代万岁。

迦梨之歌正在唱响。

一晚上读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可是看到下一行,我眨眨眼,情不自禁地继续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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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没有任何过渡,诗篇又回头继续描述公元五世纪迦梨的诞生。

火红的灰烬从空中纷纷飘落,

伴着鲜血与人骨,

直到燃烧的天堂彼端被浓烟占据

染成晦暗的颜色。

万岁,万岁!恰母妲-迦梨,强大的女神,万岁!

我们赞颂她们的舞蹈,

她们的光芒照亮湿婆的庭院,

她们的步伐将整个地球踩在脚下。

黑暗是她们的长袍,

随着她们的舞步来回飘扬:

那旋转的脚跟撕开眉间的新月;

甘露从撕裂的球上滴落;

面对可怖的生活,

她们颈间装饰的每一颗颅骨都在放声大笑;

迦梨的年代就此开启,那首歌正在开始唱响。

这一切只是前奏,整部诗篇如黑暗的花朵缓缓绽放。有时候,达斯富有诗意的笔调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淹没在经典的吠陀式描述、从档案中摘录的新闻以及记者习以为常的陈词滥调之中。但那首歌始终不变。

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神祇无数次商议如何控制他们创造出的黑暗力量。它暂时销声匿迹,藏身于万神殿中,但它的本性绝不会被磨灭。其他神灵在凡人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只有它——只有她——的力量在不断增强,因为千万年来,神与人蓄意扭曲了宇宙的温和本质,唯有她代表着这个宇宙的黑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