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而午夜,野兽般的哭嚎……

谁是谁的敌人,谁——

在这座虚假城市的暴虐之中?

——希德斯沃·森

“博比,太糟糕了。一点的航班延误到了三点。我们在机舱里坐了很久,空调大部分时间都不工作。乘务员说延误是因为机械故障,但我旁边那个孟买商人说,其实是因为飞行员和工程师闹矛盾。他说最近几周类似的事儿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然后飞机返回了航站楼,我们所有人都被赶了下来。维多利亚吐了我一身,随身包里倒是有替换的上衣,但我根本没时间去换。噢,真是糟透了,博比。”

“啊哈。”我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眼手表。现在刚刚九点,阿姆丽塔坐在床边,但我依然站在敞开的门口。我简直无法相信,她和宝宝真的在这里。见鬼,见鬼,见鬼!我很想一把抓住阿姆丽塔使劲摇晃。疲惫和混乱搞得我头晕目眩。

“然后他们叫我们改乘另一趟飞德里的航班,中途需要在贝拿勒斯和克久拉霍停留。如果这趟航班能够按时起飞,我还能赶上泛美航空晚上的飞机。”

“但它没有按时起飞。”我喃喃说道。

“当然没有。而且我们的行李也没转运。不过我还是打算坐晚上七点半的航班去孟买,然后转英国航空的飞机去伦敦。但是,不知道加尔各答机场的着陆灯出了什么毛病,从孟买飞来的航班被迫转去了马德拉斯。他们把起飞时间改到了十一点,可是博比,我太累了,维多利亚哭了好几个小时……”

“我明白。”我说。

“哦,博比,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但你一直没接。那个经理答应替我传话。”

“他没有,”我说,“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那个狗娘养的,”阿姆丽塔用俄语词喃喃咒骂,“他答应过我。”阿姆丽塔从来不会直接骂脏话,只有外语单词才能让她骂得出口。她知道我不会说俄语,但她不知道我那位波兰外祖父最喜欢用这个词儿来形容所有俄国人。

“没关系。”我说。现在局面彻底变了。

“对不起,但我只想洗个冷水澡,给维多利亚喂奶,然后明天跟你一起离开。”

“当然。”我说。我走过去亲吻她的前额,我从未见过阿姆丽塔如此沮丧,“没关系的。我们明天一早就走。”我再次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零八分,“我马上就回来。”

“你一定得去吗?”

“是的,就几分钟。我必须把这些书交给别人。我保证只耽搁一小会儿,小姑娘。”我站在门口,“听着,一定要锁好门,扣上防盗链,好吗?除了我以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要是电话响了,不要管它,千万别接。明白吗?”

“可是为什么呢?出什么……”

“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别管那么多。我最多三十分钟就回来。拜托,阿姆丽塔,听我的就好。回头我再解释。”

我转身想走,可是看见维多利亚躺在刚才换衣服的毯子里手舞足蹈,我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回头穿过房间,一把抱起宝宝,顶着她光溜溜的肚皮啧啧逗了几声。她柔软的小身体什么也没穿,高兴得咯咯直笑。一看见我,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下面了,一边笑,她还一边伸出双手来抓我的鼻子。她身上带着强生婴儿洗发水的味道,肌肤软得超乎想象。我把她仰面放下,抓着她的两条小腿做自行车运动。“照顾好你妈妈,等我回来,好吗,小家伙?”

维多利亚收起笑容,严肃地望着我。

我又亲了亲她的肚子,轻抚阿姆丽塔的脸庞,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我从没去过迦梨格特。我一边走出酒店大门,一边琢磨该把那本达雷尔扔到哪里。就在这时候,一辆黑色的普雷米尔停在我身旁。开车的是那个矮壮的卡其汉子,一位陌生人打开后车门。

“请进,卢察克先生。”

我后退一步,举起装书的袋子挡住胸口。“我……我应该去……去迦梨格特见一个人。”我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请进吧。”

我在原地僵了几秒,然后左右看了看。酒店入口离我只有二十步。遮阳棚下一对衣着考究的年轻印度夫妇正在说笑,身旁的搬运工从一辆灰色的奔驰上取出他们的行李。

“给,”我说,“这是我答应替他找的东西。”我把敞开的袋口叠好,递给后座上的男人。

但他没有伸手。“请上车,卢察克先生。”

“为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搓搓自己的鼻子:“那位诗人想见你。时间不会太长,他说你答应过。”

大块头司机皱起眉头,半侧过身子,仿佛打算说点什么。后座上的男人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再次开口了:“那位诗人想给你点儿东西。请上车吧,卢察克先生。”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弓身钻进了车里。车门啪一声关上,我们加速汇入车流,汇入加尔各答的夜色。

雨和火交织在窗外。高速公路,偏僻的街道,小巷,还有无尽的废墟中泥泞的车辙。灯笼的火光和反射的城市灯光交错而过。我一直在等待那位骷髅外道教徒转过头来要求我把书交给他检查,等待随之而来的怒吼和拳头。

我们在沉默中行驶。我抱着那袋书,始终转头望着窗外,但是除了倒影中那张苍白的脸以外,我几乎什么都没看到。最后我们在一扇高大的铁门外停了下来。

不远处,两座高耸的砖砌烟囱向夜空喷吐着火光,这不是我之前走过的那条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打开门让我们进去。

车头灯照亮了空无一人的砖砌建筑、铁轨岔道和矮小的土山,一辆废弃的卡车被杂草掩埋了一半。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眼前矗立着一道很宽的门,门上悬着黄色的灯泡,无数昆虫在光晕中飞舞。

“请下车。”

我们穿过了很多扇门、很多条走廊。两个黑衣男拿着手电筒为我们带路。不知何处传来隐约的弦乐,还有西塔琴的声音和鼓声。我们在一道狭窄的楼梯上方停下脚步,黑衣男厉声对司机说了句什么,然后他们开始搜查。

一个男人取走了那袋书。我被动地站在原地,任由一双粗糙的手拍打我身体侧面,探查大腿内侧,快速地上下摸了一圈。司机打开袋子,取出最上面的三本平装书。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翻着书页,然后把它们扔回袋子里,换了本更大的精装书。卡其男把精装书递给其他三个人看了看,不是达雷尔那本。然后他把书扔了回去,重新叠好袋口,一言不发地递回我手里。

我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黑衣教徒用手电筒做了个手势,我跟着他又爬了一小段楼梯,然后右转进入一条狭窄的走廊。他推开一扇门,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