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的气息(第3/5页)

从那一晚开始,佩林就一直在躲着贝丽兰,现在虽然被发现了,他还是想催马跑开。但贝丽兰从身旁披着金蓝色斗篷的圆胖侍女手中接过一只篮子,朝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催马向他这里跑了过来。她只有一个人,安诺拉举起一只手,朝着她的后背喊了些什么,贝丽兰却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佩林丝毫不怀疑,无论自己跑到什么地方去,贝丽兰都会紧追不舍。现在逃走,只会让人们觉得他是想和这个女人单独相处。他踢了一下快步的肋骨,不情愿地向那一队人马走过去。如果贝丽兰愿意,那就跟着他回到人群中去吧。但贝丽兰却催赶坐骑,在崎岖而危险的雪地上慢跑起来,甚至让她的枣红骏马径直越过了一块凸起的岩石,她身后的红斗篷也随之飘飞而起。没过多久,她已经在半路上截住了佩林。佩林不得不承认,梅茵之主是一位优秀的骑手,比不上菲儿,但已经远超大多数人了。

“你的眉头皱得很厉害。”贝丽兰轻声笑着,停在快步前面。看她握缰的姿势,即使佩林打算绕过她,也会被她再次挡住。这个女人简直没有一点羞耻感!“笑一笑,这样人们就会以为我们在调情了。”她伸出戴着红手套的纤手,将篮子递到佩林面前,“至少,这个应该能让你笑一笑吧。我听说你忘记吃饭了。”她皱了皱鼻子,“看样子,你也忘记洗澡了,你的胡须也应该打理一下了。一个满面倦容、稍微有些凌乱的丈夫救出他的妻子,这很浪漫,但被救出的妻子应该不会喜欢一个又脏又臭的邋遢汉,没有女人会原谅你毁掉她心目中最美好的形象。”

佩林突然感到一阵困惑。他拿过篮子,放到身前的高鞍头上,无意中还揉了揉鼻子。他已经习惯了贝丽兰身上的味道——母狼狩猎的气味,而他就是那个猎物。但今天,贝丽兰身上并没有这种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她闻起来耐心得如同一块山岩,带着些许愉悦,还有一股畏惧的潜流。这个女人当然从没有畏惧过他,她抱持的耐心又是针对什么?她又是在因为什么而愉悦?就算是散发着羔羊气味的山猫,也不会让佩林如此困惑。

无论怎样困惑,从篮盖下面飘散出来的香味已经让佩林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不会有错,是烤林鸡和面包的香气,面包肯定刚烤出来,还是温热的,现在面粉差不多已经吃光了,面包几乎像肉一样稀罕。他的确已经几天没吃饭了,有时候他的确是忘记了,就算他想起来,吃饭对他来说也是个麻烦。如果想要吃些东西,他就必须经受莉妮和布琳的冷言冷语,或者看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们的冷脸。现在,鼻子下面的食物让他满嘴口水。吃贝丽兰的食物算是不忠吗?

“感谢你的面包和烤鸡,”他含混地说道,“但我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就是有人认为我们在调情。有条件的时候,我会洗澡的,但这不关你的事。这不是适合洗澡的天气,而且,这里没有人的气味比我好闻。”他突然意识到,贝丽兰的气味是不一样的,她身上只有鲜花香水的芬芳,没有一点汗味和尘垢。注意到贝丽兰用了香水,身上一尘不染,这让佩林很是气恼,他觉得这也是对菲儿的背叛。

贝丽兰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一下——为什么?然后,她保持着微笑叹了口气,一丝恼怒出现在她的气息里。“把你的帐篷架起来。我知道你的马车上有一个不错的黄铜浴盆,你不会把那个丢掉的。贵族在人们眼中应该有贵族的样子,佩林,这其中就包括庄重的仪表,就算这样做需要让你格外耗费力气。这是你和平民之间契约的一部分。你必须把他们需要的和想要的给他们,否则你就会失去他们的尊敬,他们还会因为无法得到应得的东西而怨恨你。坦白地说,我们都无法承受这种事情发生的后果,我们全都远离家园,深陷敌围。我非常相信,你,金眼佩林大人,是我们活着回家的唯一机会,没有了你,我们立刻会土崩瓦解。现在,笑一笑,如果我们是在调情,那我们当然不会谈别的事。”

佩林露出牙齿。梅茵人和智者正在看他们,但在五十步以外的阴影中,他们应该会把他的表情当作是微笑。失去尊敬?如果两河人曾经尊敬过他,那现在他们的敬意也被贝丽兰一手毁掉了,更不要说菲儿的仆人们了。更糟糕的是,菲儿也曾经不止一次教训过他,贵族有责任向人们提供他们所需的东西。听到相同的话竟然从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这只能让佩林更加愤怒。“那我们要谈什么?你竟然不敢让你的部下知道?”

贝丽兰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微笑,她气息中那股畏惧的暗流却增强了,她没有丝毫慌乱,但她的确相信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握在枣红马缰上的小手紧握成拳,“我命令我的捕贼人在马希玛的营地中探听消息、结交‘朋友’,他们不像眼线那样好,但他们用一些应该是从我这里偷走的酒,打听到了一点东西。”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她侧过头,带着探询的神情端详佩林。光明啊!她知道菲儿派赛兰蒂那帮白痴去当间谍的事!正是贝丽兰第一个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很可能是她的捕贼人根达和森特斯在马希玛的营地中见到了海威尔和尼利恩。巴尔沃已经去向麦道尔传达命令,让她接近贝丽兰和安诺拉了,他应该事先警告巴尔沃的。这实在是太乱了。

看到佩林一言不发,贝丽兰继续说道:“除了面包和鸡以外,我在篮子里还放了别的。一份……文件,是森特斯昨天找到的,就锁在马希玛营地的书桌里。那个傻瓜一看到锁,就想知道锁后面藏了什么。就算他想知道马希玛锁住的是什么,他用脑子记下来就好了,但现在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藏住它,所以你读它的时候别让其他人看见!”她一边严厉地说着,一边揭开篮盖,露出一个散发出浓烈的烤鸡和热面包香气的布包。“我见过马希玛的人跟踪你,他们现在可能就在附近!”

“我不是傻瓜。”佩林低吼了一声。他知道马希玛的那些探子,他们大多是城里人,就算是那些来自乡村的,也往往及不上两河十岁的小孩。但佩林不能保证周围的树影中肯定没有这样的探子。他刚才的确没有想到他们,因为他们总是和他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他的眼睛让他们相信,他是某种半驯化的暗影生物,所以佩林很少能闻到他们的气味。而且今天早晨,佩林的心里装满了其他事情。

佩林挑开盖篮子的布,露出里面的烤鸡,它差不多和一只肥硕的家鸡一样大,表皮呈现出美味的红褐色。他扯下一只鸡腿,同时在布包下面摸索着,拿出一张厚实的、折成两叠的奶油色信纸。佩林用戴着骑马手套的手直接在鸡身上摊开那张纸,完全不在乎它被鸡油玷污。他一边啃鸡腿,一边开始读那份文件,在远处的人看来,他就像是在决定下一次该扯下鸡身上的哪一块肉。文件上有一块厚重的绿色蜡封,半边已经碎裂了,佩林从剩下的半边勉强能辨认出三只手,每只手都是食指和小指伸出,另外三根指头蜷起。纸上的文字平滑圆润,形态有些奇怪,其中几个字母佩林不认识,但稍微努力一下,佩林还是能读懂上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