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谈判的问题(第2/6页)

加雷斯爵士静静地看着她,他胯下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骟马,鼻梁上有一抹雪白,一人一骑在朝阳中如同一尊雕像。有时候,艾雯觉得自己稍稍能理解史汪对这个男人的感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会想尽一切办法吓他一跳,只为了看看他吃惊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幸的是,艾雯像加雷斯一样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她知道男人为什么踊跃参军。的确,世界上有许多男人愿意为支持和保卫心中的正义而战;也有不少人喜好战争与冒险,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拿起长矛的原因只是意味着比跟在犁头后面劳作挣到多一倍的钱。如果一个男人懂得骑马,能够参加骑兵,他的收入就能超过农夫两倍,十字弩手和弓箭手的薪水介于这两者之间。为别人做工的男人能够梦想拥有自己的农场或店铺,或者是他构筑这个梦想,最终由他的儿子们来完成。但男人们肯定都听说过,在军队服役五年到十年的士兵带着金币回到家乡,过起富足舒适的日子,普通人因为战功成为将军或领主。加雷斯很直率地告诉艾雯,对于一个贫困的男人,越过矛尖看着别人的感觉,要比盯着属于别人拉犁的马屁股要好得多,尽管他的结局很可能不是富贵荣华,而是死在另一个人的矛尖上。有这种看法的男人在别人眼中无非是一场悲剧,但艾雯相信,这些船上的男人们绝大多数都抱着这种看法,这也是她能够召集起一支军队的原因。也许有人想要推翻篡权的玉座,但投奔她的那些男人之中,知道爱莉达是谁的人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现在,船上的那些男人纷纷举起双手,向港口的卫兵示意他们并未持有武器。

“不。”艾雯说道。加雷斯爵士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但他的言辞无法让艾雯感到宽慰。

“吾母,只要这两座港口维持运转,塔瓦隆城里的人就会比我们吃得更好,白塔卫队会愈来愈强大。我绝不认为爱莉达会命令库班出城来攻击我们,虽然这是我最希望发生的事情,您在这里等待的每一天都会让我们最终的死亡名单变得更长。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这场战役只能以突袭结束,这不会发生改变,但其他情况已经变了。如果两仪师现在能让我和我的军队进入城中,我依然能夺下塔瓦隆,我们的手将沾上鲜血。战争就是这样。但我能为您夺下这座城,而且现在可能战死的人肯定比继续耽搁下去要少。”

艾雯的胸中打了一个结,紧得让她无法呼吸。她小心地,一步一步实践着初阶生演练,解开这个结。岸包容河流,引导而不是控制。平静笼罩她,融入她的全身。

有太多人见过神行术,而且加雷斯所描述的只是最坏的可能。他的工作就是战争,并且擅于此道,当他得知神行术能够让大规模部队进行远距离传送的时候,就设想出了这种战术。因为艾瑞尼河的阻隔,只有能被驳船承载的小型投石车才有可能攻击塔瓦隆高大的城墙,但即使最大型的投石车也无法在这些借助至上力筑起的城墙上打出任何痕迹。只有神行术能突破它们的阻隔,但别人也有可能想到这个办法,看样子,殉道使已经在这么做了。战争永远都是丑陋的,而现在,它将变得更加丑陋。

“不,”艾雯重复着,“我知道这场战争会带来死亡。”愿光明救助她,现在她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累累的尸骸。如果她的决断出现错误,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而且,不仅仅是这里的人。“但我必须让白塔活下来,活到末日战争开始,活到能够阻止殉道使,保护这个世界。如果姐妹们在塔瓦隆街头相互残杀,那白塔就死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艾雯绝不允许它发生第二次。“如果白塔死去,希望也将泯灭,我不应该对你重复这样的话了。”

戴夏喷着鼻息,高扬起头,仿佛是感觉到主人的气恼一样,想要向前冲去,但艾雯牢牢地拉住了它,然后将望远镜放进挂在马鞍侧面的皮匣里。封锁北港的锁链落入水中,惊起了正在捕鱼的水鸟,它会在第一艘船入港的时候下落到足够的深度。上一次她经由这条路线进入塔瓦隆是在什么时候?艾雯几乎想不起来了,仿佛那已经是上一个纪元的事情,仿佛那样登上塔瓦隆岛,谒见初阶生师尊的完全是另外一个女孩。

加雷斯摇摇头,阴郁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他绝不会放弃的,不是吗?“吾母,您必须确保白塔活下来,而我的工作则是将它交给您,除非情况发生不为人所知的转变。现在我能看到两仪师们窃窃私语,左顾右盼,虽然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如果您依然想得到白塔,我就必须发动袭击,事不宜迟。”

突然间,天空变暗了,仿佛乌云遮没了太阳。无论她怎样做,尸体都会堆积如山,但她必须让白塔活下来,必须。如果没有好的选择,就只能选择那个看上去不是最坏的。

“我在这里已经看够了。”艾雯低声说道。她最后看了一眼城对面那道黑烟,调转戴夏的马头,向距离河岸百步以外的树林走去。她的卫队正在那些常绿羽叶木以及在冬天落尽叶片的山毛榉和白桦中等待她。

两百名披挂熟皮胸甲或铁片软甲的轻骑兵如果出现在河岸上,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注意,但加雷斯说服了艾雯带上这些装备了骑枪和马弓的士兵。毫无疑问,艾瑞尼河对岸的那股黑烟是从被烧毁的马车和货物上升起的。这只是对她的一次噬咬,但这种噬咬每晚都会发生,有时一次,有时两三次,直到每个人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是否又有黑烟升起。迄今为止,搜捕那些偷袭部队的努力都失败了,突然袭来的大雪和强风会抹去他们留下的一切痕迹。有时候,他们的足迹突然就消失了,最后一个马蹄印前面只有平展无痕的雪地,显然有两仪师在帮助他们。爱莉达很可能也向这一侧河岸派遣了军队甚至两仪师,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抓住艾雯·艾威尔更让她感到高兴了。

当然,艾雯的护卫并非只有这两百名士兵,她的撰史者雪瑞安以及另外六名两仪师也在随行的队伍中,而且她们都带了各自的护法。所以,这些姐妹身后还有八个身披变色斗篷的骑士,他们和他们的坐骑都有一部分完全隐没在身边的树林环境中,同时这些隐形的部分还在随着吹过的微风不断变幻。因为担心敌人发动突袭,担心自己两仪师的安全,他们都保持着高度警戒,不断巡视着周围的树林,仿佛那支两百人的骑兵卫队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和他们约缚的两仪师是他们最关心的人,保护她们的工作绝不能假手他人。留着黑胡的萨林身材不算矮,但肩膀很宽,他紧贴在妮索身旁,那名娇小的黄宗两仪师似乎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了。乔锐的影子同样笼罩着摩芙玲,虽然他实际上比自己的两仪师还要矮,他像萨林一样壮硕,但即使是对于凯瑞安人而言,他也还是个矮子。麦瑞勒敢于承认的三名护法簇拥在她周围,逼得她必须命令其中一个让出地方来,才让自己的坐骑有了一点活动空间。爱耐雅的塞塔甘纳身材颀长,肤色黝黑,俊美的样子与相貌平平的爱耐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就差把爱耐雅拥入怀中了。大鼻子、伤疤脸的特维尔对波恩宁差不多也是一样。卡琳亚没有护法,对白宗姐妹而言,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不过她正从毛皮衬里的兜帽中审视着那些男人,仿佛正在寻找护法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