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晚(第5/7页)

“我会的,”艾玲达现在换回了蓝色的丝裙,“但你也必须照顾好自己,你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好好睡一觉,然后醒过来。”她温柔地说道。这是艾伊尔人道晚安的方式。接着,她就消失了。

艾雯望着朋友消失的地方,皱起眉,她还没有把自己搞得太累,只是必须而已。她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发现自己的身体睡得非常熟。

这并不意味着她也睡了,严格来讲,不是这样。她的身体正陷入熟睡,呼吸缓慢深沉,而她只是让自己进入到足以做梦的恍惚状态。实际上,她同样可以睡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再回忆自己的梦,并将它记录在一只衣箱最底下的一个皮封小本里。那只衣箱里全都是入春以后才能翻出来的亚麻薄裙,但在这些梦出现时就观察它们能够节省不少时间,而且她觉得这样能够帮助她破解这些梦的含义,那些非比寻常的梦。

在许多梦里,她都会见到盖温,一名高大美丽的男子,将她抱在臂弯里,与她跳舞,和她做爱。这样只有一次,虽然是在梦里,她还是会被和盖温做爱的想法吓跑,然后满脸通红地惊醒过来。现在,这看上去是那么愚蠢,那么孩子气。总有一天,她会将他约缚成自己的护法,她会嫁给他,和他做爱,直到他哀告求饶,即使在睡梦中,她还是会因此而笑出声。其他的梦就没有这样快乐了。她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跋涉,周围密林丛生,她知道,自己必须走出这片森林,但就算是她隐约间瞥见森林的边缘,只是一眨眼,周围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树木,而她只能继续挣扎向前。或者就是她正在将一块巨大的磨石推上山坡,每次当她就要登上山顶时,她都会一跤滑倒,看着那块大石滚回到山下,她不得不回到山下,重新开始,而每一次,面前的山丘都会比前一次更高。她了解梦,所以她很清楚这些梦都是从哪里来的,即使它们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它们只是代表着她的疲惫和眼前似乎没有休止的工作。这些梦对她并没有用,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这种过度疲劳的梦而抽筋,并竭力想抚平自己的肌肉,让它们能够放松,这种半睡眠的状态比醒着的时候好不了多少。而且,如果她整晚都这样在床上折腾,明天她的状态会变得更加糟糕。她的努力有一点奏效了,至少,现在她只是在做那个不得不推着一辆塞满了两仪师的独轮车,在泥泞的小道上前行的梦时才会抽筋了。

其他的梦出现了,画面含糊不清。

麦特站在一片乡村的绿坪上,正在玩保龄球。那些茅草顶的房子都显得很模糊,有时候,屋顶会变成石板的,房屋的墙壁好像是石砌的,也好像是木板的。只有麦特清晰无比,他穿着做工精细的绿色外衣,戴着那顶黑色的宽边帽,就像他走进沙力达的那天一样。视线中,并没有其他人。麦特双手摩挲着那颗球,向前跑出几步,轻松地让球滚过平缓的草地,全部九个球瓶都倒下了,仿佛被踢飞了一样。麦特转过身,又拿起一颗球。球瓶重新竖在原位,不是,是出现了一组新的球瓶,刚才倒下的球瓶都还躺在那里。他再次掷球,一个没什么力气的低手球。艾雯却只想尖叫。那些球瓶并不是木雕的,那些都是人,站在瓶位上,眼睁睁地看着滚向他们的球,一动不动,直到被球砸飞。麦特转回身,又拿起一颗球。新的球瓶出现了,排成整齐的队列,而先前那些人都躺在地上,仿佛死了一样。不,他们是真的死了。麦特继续掷球,毫不在意。

这是一个真实的梦,艾雯在梦境消退前很久就已经知道了,这是对也许会出现的未来的惊鸿一瞥,一个针对某种可能性的警告。真实的梦总是代表着某种可能性,而不是确切成为现实的事情,艾雯经常会提醒自己这一点。梦卜不是预言,只是一种概率。那些由人组成的球瓶,每一只都代表着数以千计的人,对此艾雯非常确信,照明者是他们之中的一部分。麦特曾经遇到过一个照明者,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则代表着更加接近于现在的事件。照明者的礼堂已经被毁,他们的组织崩溃了,有一个照明者甚至在一个旅行马戏团中卖艺维生,伊兰和奈妮薇也曾经跟随那个马戏团一同旅行过一段时间。麦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找到照明者,不过,这依旧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血腥而凄凉的未来,只是可能而已。艾雯做这个梦至少已经两次了,严格来说,两次梦并非完全相同,但意思是一样的。这意味着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更大吗?艾雯很想问问智者们,但她现在愈来愈不愿意这样做了。她问智者的每一个问题,都会向智者们披露更多的讯息,而智者们的目标显然和她是不同的,为了拯救艾伊尔人,她们会毫不犹豫地让白塔化为齑粉。她要考虑的,绝不止是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国家。

更多的梦。

她蹒跚地走在一条满是巉岩的狭小山路上,身旁是一面陡峭的悬崖,周围全是云雾,遮蔽了下方的地面和上方的山顶。不过她知道,无论向上还是向下,峭壁都延伸出了很遥远的距离,她每迈出一步都必须十分小心。这条路只够她勉强双脚并立,而且肩头还要紧贴着峭壁,路面上散布着许多像她的拳头一样大小的石块,只要走错一步,她就会跌入脚旁的深渊。这和她刚才梦到的推送磨石和车子的情形很像,但她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梦。

突然间,崖壁上的这条小道“轰”地一声坍塌了,艾雯拼命抓着崖壁,想要找到一个能攀住的地方。她的指尖滑进一道岩缝,下坠才猛地停了下来,她的手臂也被拉得疼痛难忍。双脚悬在云雾中,她听到坠落的石块撞击崖壁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完全消失,却始终没听到石头砸到地面。她依稀能看到左侧断路的尽头距离她有十尺远,但无论是十尺还是一里,她都绝无可能碰到那里。在另外一边,浓雾彻底遮蔽了小路,她相信那里距离她只会更远。她的手臂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甚至没办法把自己拉起来,她只能继续靠指尖的一点力量吊住自己,直到落下悬崖,撑住她指尖的那些岩缝边缘仿佛刀刃一样锋利。

一个女人突然从云雾中出现,她沿着峭壁攀爬而下,就像走下楼梯一样轻巧。她的背上束着一把剑,面容不断地晃动着,让艾雯无法看清楚,但那把剑却如同这里的山岩一样真实清晰。女人来到艾雯身边,伸出一只手。“我们可以一同攀上顶端。”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艾雯熟悉的悠长和缓慢。

艾雯用力将这个梦推开,如同推开一条毒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听到自己在睡梦中呻吟,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能做。她以前梦到过霄辰人,梦到过一名霄辰女子和她紧紧联系在一起,但这一次,是一个霄辰人要救她。不,他们曾经替她戴上枷锁,让她成为罪奴,她宁死也不愿让一个霄辰人拯救自己!过了很长时间,她才能让自己熟睡的身体平静下来,或者也许只是她觉得这是很长一段时间。绝不是霄辰人,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