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牺牲(第2/7页)

王生在一旁忙碌,而历经这番变故的颠钗,也看清王生虽家门出身不错,但不能做主,渐对他不耐烦起来。王生却浑然不觉,只道二人蜜里调油,一如往昔。因着父亲管得紧,王生手里的钱越发空了,日渐窘迫,连自己的酒钱都克扣下来,去给颠钗采买东西。颠钗心里不耐,便越发作践他,每日变着花样儿的讨要东西,挑三拣四——买了绢袍,又要缂丝;做了羊羹,却说只想吃鹌鹑。王生稍不乐意,她便大吵大闹,说你将我哄出来,断掉我的财路,却就只供得起这些用度?我不若回望春楼去,好歹吃喝不愁,绮罗满身,还不用受你这花架子大少爷的气!兴许下一个赎身的,便要娶我当正房奶奶呢!

王生痴迷已深,听这番话如魔音贯脑,惶恐不安,生怕颠钗说到做到,每日更是伏低作小,将她伺候得如祖宗一般。颠钗犹不知足,她在青楼里早已看尽男人百态,于男女之事不报幻想,对这个空有痴心却无能力的王生,虽有两分喜欢,但如今这局面,纵有十分喜欢也该散尽了,只留不耐烦。况且,以色伺人,必将色衰爱弛,王生现在爱恋她,两年后,十年后呢?既入不了他家门,还留下来作甚?她需要的是当家作主的权威,是手握金银的充实感,至于对方是否书香门第,反而不看在眼里。

王生哪知颠钗的盘算,每日依旧焦头烂额地凑银子,一时手紧,便跟各处朋友告借,然他借了又还不出来,别人就不太乐意。王老爷又听得风声,告知各路友人不可借贷给他,一天天下去,这条路自然也走不通了。

忽有一日,仆役来报:穆迎香来找少爷。

王生闻报,不知说了什么,颠钗嫣然一笑。

这一段的轮廓很难拼凑出来,龙蒴摇摇头。王生痴迷得厉害,回忆中凡是涉及迎香的,都一句带过,甚至根本不提,只绕着颠钗打转。他抹开这一幕,继续看后边的故事。反正,若迎香清醒,到时候直接问她也行;若她不清醒,那这不过是一段凡人常见的庸俗恋情,知道不知道,并没什么紧要的。

又一日,王生借钱不得,空手回家,却碰见颠钗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当出门。王生一愣,问她去哪里,颠钗笑而不语,指了指对面,王生看过去,见有一辆华丽的车驾徐徐驶来,下来个身披貂裘,遍体锦缎的胖子,朝颠钗招手。颠钗笑盈盈地走过去,那胖子便搂了她的腰,两人一道欲上车去。

王生大惊,奔上前怒斥:“你对我娘子作甚?!”说着想去拉颠钗的手,颠钗一皱眉,反将他手打开了。

胖子不屑地瞟他一眼,眼光上上下下,挑拣货物般地在他身上游走了两圈,笑道:“你娘子?她何时做过你娘子?有聘礼么?有花轿么?拜过堂么?现下她是我娘子了。”

王生如遭雷击,怔然不知所措。颠钗柔声一笑,对他道:“好聚好散罢,这位大爷同我已认识一段日子了,应承娶我做正房,要带我去关外呢。”

“嘿。”胖子咧嘴一笑,“我爹是胡人,豪快直爽,不似你们这些扭捏作态的公子哥儿,一天到晚计较这个那个,啥青楼出身啊、没有父母啊,啧啧,都些虚头八脑的没用东西。我只知她漂亮,有风情,对我的眼儿,我就要娶她。”

王生呆立当场,胖子滔滔不绝,一手搂住了颠钗的腰,一手指着王生,又是说,又是笑,将他上下狠狠数落一顿,携了颠钗上车去。王生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去拖住车架子,狠狠道:“不许走,颠钗,颠钗……”他眼色急惶,盯着心爱的女人,盼她说句话,说自己不同那胖子走了,说这只是一场玩笑,拿自己开心而已。

“放手。”颠钗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他决不想听到的话,“莫要纠缠,你这般无用,既不能娶我过门,又不能给我锦衣玉食,我大好年华,花容月貌,还跟着你作甚?”王生呆愣了,不敢置信这些话竟从她嘴里说出来,拖着车架的手不由松了些。那胖子在旁看着,瞅准时机,抬脚在他手上一踢,一阵剧痛传来,王生顿时撒开手,见颠钗又冷笑道:“罢了,看你可怜,给你点花头打发掉算了,也当报答你这段时日对我的照顾。”说罢回头给那胖子使个眼色,胖子从腰里掏出个锦囊来,扔在他脚边,笑道:“拿去吧,把欠人家的债还了。”

王生如坠梦中,木木捡起来,打开一看,见里边好些小巧的金锭子、银镙子,并些猫儿眼、翡翠珠一类的宝石,光耀夺目。他瞠目看了半晌,抬头看去,哪里还有车驾的影子,那胖子早携颠钗走远,再看不见了。

王生失魂落魄,慢慢走回屋里,当场倒在床上,大病一场。王老爷闻讯,反而拍手称快,又将儿子接回家去,好生调养,才逐渐恢复精神。

“啧啧……这些凡庸之人,真是无聊。”龙蒴看到此处,不由冷笑,伸手拢了拢颠钗的命灯,讥诮道:“看来这个王生,对你还真是痴心不改啊,遭遇如此玩弄,依旧执迷不悔,你一回去,立刻便喜上眉梢。”

对面的颠钗似未曾听见,只睁眼呆坐,眉目间疲态渐露。

龙蒴起身散了两圈,舒展下筋骨,又用了杯茶,点头道:“罢了,还是早点看完这档子无聊事,才有精神去管那边的疯子……”放下茶盅,他往东厢房瞟了一眼,那边大门紧闭,一片漆黑。

略作休息,龙蒴再次拿出一块香饼,继续放置在命灯的火苗上,火苗比方才又弱了几分,也不再活跃地跳动,死气沉沉中显露一点星火,连回光返照都难以看到。

又是烟柳繁盛、万紫千红的五月,今年的金陵城里鲜花格外娇艳,秦淮河脉脉淌过,映着两岸风物,波光鳞鳞,情韵悠悠。城郊王家别业内,颠钗靠窗而坐,看着外头发呆,她每天几乎都如此,从不多话多行。王生走进来,招呼她道:“颠钗,过来。”

她回过头,王生展颜一笑,“告诉你个好消息,爹说可考虑让你入门做妾。”颠钗愣愣看着他,她脑中并不知何为做妾。王生见她没有反映,还道是她不信自己,上前两步,在她身旁坐下,搂着她道:“你可以入我王家的门了。”

颠钗“哦”了一声,靠在他胸前不语。片刻后,突然抬头问道:“那迎香呢?”

“啊?”王生一楞,略一思索,才明白她所言为谁,皱眉道:“忽然提她做什么?我早已同她解除婚约了。”

“我要带你回去。”颠钗轻声道。王生没有听清,还当她在纠结那事,哄道:“莫要在意,我早已同她没有任何干系了。还记得那次她找上门么,你不也去门口见了她的吗?那时候我就同她说了,她既曾被贼人所劫,多半已失了贞,我为何还要她呢?哎呀,你不要多心,此事只是我的借口,我不看重这个,否则干嘛非你不可呢?”他对颠钗笑笑,接着道:“我连那支定情的簪子都扔还给她了,幸好未曾当掉,否则她找上门来,我不归还信物,如何解得下这婚约?她还算要点脸面,见我这般,自己也识趣,拿了簪子就走了。你放心,我没娶夫人,身边就两个侍妾,以后你入了门,还不都拿你当主母看?没人能欺负了你去,来,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