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4/12页)

魏姆斯手上使劲,抓紧烟囱把自己拉了起来,“别忘了你穿着制服,喏卟司下士。”他的声音几乎一点也没抖。

“抱歉,队长。他奶奶的王八蛋,长官。”

“科垄军士在哪儿?”

“这下头,长官。抓着排水管呢,长官。”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扶他起来,卡萝卜。”

“天哪。”卡萝卜发出一声惊叹,“瞧它飞的样子!”

不必睁眼也能知道龙在哪个方向,你只需要跟着放箭的声音走,当然还有由射偏、反弹的箭引起的尖叫声和濒死的咯咯声。

“它到现在都没扇一下翅膀!”卡萝卜一面喊,一面站到烟囱上,“瞧它飞的样子!”

它不该大成这样,魏姆斯告诉自己。他目送着那巨大的影子从河上飘过。巨龙就跟一条街一样长!

码头上方噗的冒出一道火焰,之后的几秒钟那东西从月亮前经过。然后它扇动了翅膀。只一下,发出的声响仿佛在一群纯种奶牛湿漉漉的屁股上使劲一拍,把它们送到了悬崖的另一头。

它一个急转,用力拍打空气好加快速度,掉头回来了。

飞到哨所上空时,它吐出一束熊熊的白色火焰。瓦片不仅仅是熔化,它们瞬间就变成了红热的液体一滴滴落下。烟囱爆炸,砖头雨点一般砸向街对面。

龙盘旋在哨所上空,巨大的翅膀拍打着空气,火焰倾泻而下。很快,房子化作熊熊燃烧的废墟,最后只剩下一堆流淌的石头溶液,上头不时能看见些有趣的纹路和气泡。巨龙轻蔑地一拍翅膀,掠过城市,向远处飞去。

兰金小姐放下望远镜,缓缓摇了摇头。

“这可不对劲。”她低声道,“太不对劲了。它不应该能那样。”

她再次拿起望远镜,眯起眼睛,努力辨别着火的是什么地方。在楼下狭长的龙舍,迷你小龙都叫起来。

传统上假如你昏过去一阵,那么当你从那幸福的风平浪静中醒过来时,你会问:“我在哪儿?”这多半是某种种族意识之类东西造成的。

魏姆斯问了。

按照传统,第二句话可以有多种选择。究竟如何挑选,关键之一就是要看自己身上的零零碎碎是不是跟昨天一样多。

魏姆斯检查了一遍。

然后就是比较折磨人的部分了。此刻,意识的雪球已经开始滚动,它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寄宿的身体躺在一条排水沟里,还惹上了某种带“多”字的麻烦?——“多”什么并不重要:多发性骨折、多重伤害、多元性硬化……“多”后面从来没好事儿。又或者它会遇上浆洗过的床单、温柔的手以及一个公事公办的白大褂,在一个明亮的白天为它拉开窗帘?事情是不是已经过去了,今后只需忍受淡而无味的茶、营养丰富的稀粥以及花园里恢复性的散步,也许再同白衣天使来场柏拉图式的恋爱?又或者这只是一时的昏厥,有个混蛋正等着你醒过来,好操起镐柄对你动真格的?说到底,你的意识想要知道,会不会有葡萄吃?

在这种时刻,一些外界刺激会很有帮助。“已经没事了”是上佳之选,而“有人知道他的号码吗?”绝对是不祥之兆。不过这两句至少都强过“你们俩把他的手捆在背后”。

事实上魏姆斯听到的是:“你差点就没命了,队长。”

趁魏姆斯处于无意识状态,疼痛的感觉偷偷溜出去抽根烟解解闷,这时候它匆忙跑回自己的岗位。

魏姆斯说:“嗷。”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块天花板。这就排除了一系列令人不快的可能性,因此受到他的热烈欢迎。他模糊的视线里还出现了喏卟司下士的身影,比起天花板,这显然并不能叫人觉得高兴。喏卟司下士无法说明任何问题,你死了以后也一样可能看见喏卟司下士。

安科-莫波克并没有多少医院。每个公会都有属于自己的疗养所,几个比较怪异的宗教组织,比方说和谐修士,也开了几间公共医院。总的来说双城的医疗救助系统约等于不存在;一般人缺少医生的帮助,因此送命的时候效率十分低下。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药物的存在会让人变得懒惰,再说它很可能还违背了大自然的本来意图。“我已经问过‘我在哪儿?’了没有?”魏姆斯虚弱地问。

“问过了。”

“那我有没有得到答案?”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队长。有个时髦的富婆,她叫咱把你抬到这上头来的,这是她家。”

尽管魏姆斯脑子里仿佛充满了粉红色的黑糖浆,他仍然抓住了两条线索,并且把它们拧到了一块儿。“有钱”和“上”,这让他想起了点什么。还有房间里那股奇特的化学气味,就连喏比身上那魏姆斯熟悉的味道都被它盖过了。

“你说的不会是兰金小姐吧,嗯?”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准儿就是她。好大块头。对龙狂热得很。”喏比咧开嘴,老鼠一样的脸上满是心照不宣的表情,叫魏姆斯好不心惊胆战。“你睡的就是她的床。”他说。

魏姆斯四下瞅瞅,同时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惊恐奏响了序曲。他的眼睛已经稍微能够聚焦,他看出这地方的确缺少单身汉那种臭袜子满屋的氛围,反倒是有一丝滑石粉的味道。

“缺了点女人味儿。”喏比一脸见多识广的神情。

“等等,等一下。”魏姆斯道,“我记得有条龙,飞到我们头顶……”

记忆爬上来,像个心怀不满的僵尸一样给了他一下。

“你还好吧,队长?”

——龙爪,张开着,像人的胳膊一样宽;翅膀的隆隆和砰砰声,比船帆还大;化学制品的恶臭,只有神仙才知道是哪一种……

它离得那样近,他甚至能看清它腿上的小鳞片和它眼睛里闪烁的红光。它们不仅仅是爬行动物的眼睛,你可以淹死在那样的眼睛里。还有它的气息,那样炙热,一点都不像火,更像是某种固体,它不是把东西烧毁,而是将它们敲得粉碎……

另一方面,他还活生生地躺在这儿。他左边身子好像给铁棒打了一下,但他肯定是活着没错。

“怎么回事?”他问。

“是卡萝卜。”喏比道,“他一把抓起你和军士,赶在它打中咱之前的一秒钟跳下了房顶。”

“我肋骨疼。肯定是被它打中了。”魏姆斯说。

“不,我看多半是你摔到茅房顶上的时候撞的。”喏比道,“然后你滚下去又撞上了集雨桶。”

“科垄怎么样?他受伤了吗?”

“没受啥伤。算不上受伤。他算是软着陆。他那么沉,直接把房顶砸穿了去。好一片——”

“然后怎么样了?”

“那个,我们让你躺得舒服点,然后大家一面嚷嚷着军士的名字一面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直到他们找着他在什么地方。然后他们就站在原地嚷嚷。然后这个女人就大声喊着跑过来。”喏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