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兰金小姐看了眼挂在喉咙脖子上的托盘。几千年的教养救了她,她回答时声音里只稍微流露出那么一丁点惊恐的意思。她说:“天哪,它们看起来很不错。多好的吃食。”

“它们是某座神秘大山上的喇嘛做的吗?”卡萝卜问。

喉咙回以一个古怪的眼神,“不,”他耐心耐气地解释道,“是猪做的。”

“什么错误?”魏姆斯急切地问,“得了,快告诉我。他准备纠正什么错误?”

“那,那个么,”喉咙说,“比方说,嗯,税收。这就是错的,首先。”他还算知道廉耻,稍微露出点尴尬的表情。在喉咙的世界里,纳税完全是其他人才会遇上的事。

“没错。”他旁边的一个老女人接口道,“还有,我房子的阴沟经常漏出好些恶心的东西,房东压根儿不管。这就是错的。”

“还有永久性秃顶。”她前边的男人说,“这也是错的。”魏姆斯张口结舌。

“啊。国王可以治好这个,你知道。”另一个君主制的热烈拥护者很有经验似的说。

“事实上,”喉咙在背包里摸索起来,“我这儿正好还剩下几瓶神奇的油膏,是由——”他瞪了卡萝卜一眼——“住在大山上的老喇嘛——”

“而且他们还不能搭理人,你知道。”君主主义者接着说道,“凭这个你就能判断他们是皇家成员。完全不搭理人。这是因为他们必须高雅得体。”

“真不错。”漏阴沟的女人道。

“还有钱。”君主主义者享受着他人关注的目光,“他们从不带钱。单靠这个你就能看出谁是国王。”

“为什么?钱又没多重。”要求治疗秃顶的男人说。此人剩下的头发分散在头顶各处,仿佛一小撮残兵败将,“我能拿得动好几百块钱,一点问题也没有。”

“当国王的胳膊多半没什么力气。”那女人聪明地说,“多半因为挥手太多了。”

“我一直以为,”君主主义者掏出个烟斗,开始往里装烟叶;此君一脸深思的表情,说明他准备给周围的人好好上一课,“我一直以为作为国王,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担心自己的女儿给戳上一下。”

四下里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

“然后睡个一百年。”那人无动于衷地继续下去。

“啊。”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当然还有豌豆的消耗。”他补充道。

“唔,的确。”那女人不大确定似的。

“因为总得睡在上头。”君主主义者道。

“更别提几百床床垫了。”

“没错。”

“真的吗?我想我可以给他搞个批发价。”喉咙道。他转向魏姆斯,队长正闷闷不乐地听着这场谈话,“瞧见了,队长?你就要变成皇家卫兵了,我猜。头盔上也会多些羽毛。”

“啊,王室的排场。”君主主义者拿自己的烟斗一指,“非常重要。会有很多阅兵典礼。”

“什么,免费的?”喉咙问。

“这个么,我认为或许得自己掏钱。”君主主义者道。

“你们全都他妈的疯了!”魏姆斯大声喊道,“你们对他压根儿就不了解,再说他都还没赢呢!”

“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我想。”那女人说。

“那是条喷火的龙!”魏姆斯记起那些鼻孔,声音越发尖利,“而他不过是个骑马的人,看在老天的分上!”

喉咙轻轻捅捅他的胸甲,“你简直没有灵魂,队长。”他说,“当一个陌生人来到被巨龙奴役的城市,拿一把亮闪闪的剑对它发起挑战,嗯,结局只可能有一个,不是吗?多半是命运呢。”

“奴役?”魏姆斯喊道,“奴役?你个手脚不干净的坏蛋,喉咙,昨天你还在卖可爱的龙玩具!”

“那不过是生意,队长。没必要那么激动。”喉咙好脾气地说。

魏姆斯怒火中烧,扭头回到自己手下人身边。随你怎么批评安科-莫波克的居民,至少有一点你必须承认,在独立自主这个问题上他们始终是靠得住的:任何时候他们都会坚持,在实行抢劫、诈骗、贪污和谋杀的权力上所有人必须一律平等。在魏姆斯看来,这是绝对正确的态度。最阔的富翁和最穷的乞丐并没有丝毫差别,只除了前者有许多钱、食物、权力、漂亮衣服和健康。但至少他并不比乞丐强,只不过富些、胖些、权力大些、穿得好些外加健康些。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

“可现在,他们只嗅到一丝国王的味儿就一个个多愁善感起来了。”他嘀咕道。

此刻龙正缓缓盘旋在广场上空,显得十分警觉。魏姆斯伸长了脖子,希望目光能越过挡在自己身前的无数个脑袋。

许多猎食者的基因里都储存着自己猎物的形象,类似的,手拿宝剑的骑士多半也拨动了龙脑袋里的几个机关。此刻它表现出强烈而警觉的兴趣。

魏姆斯耸耸肩,“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过去是个王国。”

“唔,那还是好几百年以前。”兰金小姐道,“国王被推翻了,好事一桩,要我说。他们有时候够吓人的。”

“可你,那个,你来自贵——来自出身很好的家庭。”魏姆斯道,“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全心全意支持国王的。”

“有好些都是怕人的蠢货,你知道。”她轻快地说,“遍地娶老婆,砍人家的脑袋,打毫无意义的仗,拿自己的匕首吃东西,吃掉一半的鸡腿随手往肩膀后头一扔,那之类的。完全不是咱们这类人。”

广场上安静下来。龙已经飞到最远的一头,此刻它几乎静止在空中,只有翅膀在缓缓拍动。

魏姆斯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抓住了自己的背,很快埃勒出现在他肩膀上,用后腿的爪子抓紧他的肩。它短小的翅膀跟随着大家伙的节奏扇动着。他的眼睛紧盯着空中的巨龙,鼻子里发出嘶嘶声。

男孩的马在广场的石板上不安地蹦弹,他翻身下马,舞动宝剑,面对着远处的敌人。

他看起来倒真是很自信,魏姆斯告诉自己。但话说回来,都什么时代了,屠个把龙难道就能证明你可以当好国王吗?

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承认,那剑确实闪亮得紧。

此刻是第二天凌晨两点。一切安好,只除了那雨。天上又下起了毛毛雨。

多元宇宙里有不少市镇都自以为很懂得该怎么找乐子。新奥尔良和里约热内卢之类的地方,觉得自己不仅能乐翻天,还能再乐回地上。可只要安科-莫波克动起真格的,它们也只不过是安息日下午两点左右的威尔士小山村罢了。

在安科河混浊的泥浆上方,烟花正噼里啪啦满天绽放。街道上烧烤着各种家养动物。舞者挨家挨户跳着康加舞,同时搜刮任何没有钉牢的装饰品。整个城市都在纵情豪饮。通常绝不会大声吆喝的人此刻正放声高喊:“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