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第2/11页)

魏姆斯闷闷不乐地穿过拥挤的街道,他感到自己就好像水果沙拉里那颗孤零零的腌洋葱。他已经告诉手下人今晚放假。

他一点也没有身为君主主义者的感觉。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国王有什么意见,但不知为什么,安科-莫波克人挥舞小旗子的画面却叫他恼火。这是甘愿受人支配的外国人才会干的事儿。

再说了,头盔里插上皇家羽毛,这想法也叫他反感。他对羽毛一直有些偏见。羽毛有种,唔,有种收买人的意思,告诉整个世界你不再属于自己。而且还让他觉得自己像只鸟。这会是最后的那根稻草。

他那双不听话的脚把他带回了瑟尤多场。毕竟还有哪里可去呢?他的住处气氛压抑,而且房东大人不住抱怨埃勒在地毯上弄出的洞——无论魏姆斯怎么吼它都充耳不闻。还有埃勒的气味。再说魏姆斯今晚也没法去酒馆喝酒,否则他就会看到比平时喝醉酒以后更让他恼火的东西。

瑟尤多场里安安静静的很舒服,尽管透过窗户仍然能听到远处狂欢的声音。

埃勒从他肩上爬下来,开始大嚼壁炉里的碳。

魏姆斯一屁股坐下,脚抬到桌上。

多么奇怪的一天!多么奇怪的战斗!闪、躲、人群中的高喊,那个年轻人站在广场中央,看起来那样渺小、毫无保护,龙用魏姆斯已经非常熟悉的方式深吸一口气……

可是没有火。魏姆斯吃了一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龙就更不必说了,它眯起眼,想看看自己喉咙里出了什么问题。它绝望地挠着自己的输气管,直到那小伙子闪到它一只脚爪底下、一剑刺中目标,它还在惊诧莫名。

然后就是一声霹雳。

你总以为现场会留下点龙碎片吧,说实话。

魏姆斯把一张纸拉到眼前,这是他昨天的笔记:

项目一:沉甸甸的龙,但它飞得很利索;

又:火虽然很烫,却是出自一个活生生的东西里头;

又:泽龙是些可怜的小东西,但这恐怖的大家伙却十分吓人;

又:它从哪里来无人知晓,亦不知它去了哪里,以及来去之间在哪里度过;

又:为何它烧得如此干净?

他把笔墨拖到身边,用工整的字体慢慢补充上下面一句:

又:龙可以完全被消灭得一丝不剩吗?

他琢磨半晌,再加上一条:

又:为何它爆炸过后无人能找到它,努力搜索亦无功而返?

这事儿真叫人奇怪。兰金小姐说泽龙爆炸的时候到处都是龙,而这一条见鬼的可不小,安科-莫波克的居民应该整晚在街上铲龙肉才对。但似乎没人为这事烦心。当然了,最后的紫色烟雾确实挺壮观。

埃勒吃完了煤,开始吃火钳。到目前为止,它今晚已经吃下了三块鹅卵石、一个门把手、某种它在排水沟里找到的不明物体;另外它还干掉了三根割自家喉咙的正宗猪内脏香肠,这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咀嚼火钳的声音同雨水打在窗户上的滴答声混合在一起。

魏姆斯盯着纸片看了一会儿,然后写道:

又:国王怎能凭空冒出来?

他还没近距离瞧过那小伙子。不过他的长相似乎还成,虽然多半不是什么慎思明辨的智慧型人物,但你肯定不会介意在自己的零钱上看见他的侧脸。再说了,干掉龙以后,哪怕他是个斜眼的小妖精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众人满怀胜利的喜悦,立马就把他抬到王公的府邸去了。

维帝纳尼大人被关进了自己的地牢里。听说他并没有做什么抵抗,只是朝每个人微笑,然后安安静静地去了。

对于安科-莫波克来说这是多么教人高兴的巧合:它正需要屠龙者,一个国王就站了出来。

魏姆斯翻来覆去地把这个问题琢磨几遍,随后又把它覆去翻来。他拿起鹅毛笔写道:

又:对于一个要当国王的小伙子,正好碰上一条龙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绝对属实,这是多么教人高兴的巧合。

至少比家传的胎记和宝剑强多了,这是可以肯定的。他心不在焉地把笔转来转去,然后又涂上几句:

又:那条龙并非某种机械装置,同时我们还可以肯定,任何巫师都无法创造出这样庞、庞……这样的大家伙。

又:为什么,说到底,它竟喷不出火?

又:它从哪里来?

又:它去了哪里?

窗户上的雨声更急了些。庆祝的声音湿了不少,接着完全消失了。空气中增添了一点点雷声。

魏姆斯在“去”字下头画了好几条线。经过更深入的思考之后,他又加上了两个问号。

他盯着纸上的效果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朝壁炉里扔过去。纸团被埃勒拦截,吞进了肚皮。

有人犯了罪。警察古老的直觉让魏姆斯脖子上的汗毛纷纷起立,大声嚷嚷有人犯了罪,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的直觉。这一罪行很可能十分古怪,以至于没有被包括在卡萝卜的书里。但它的确存在,几例高温谋杀不过是开头罢了。他会找到它,给它一个名字。

魏姆斯站起身来,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自己防雨的皮斗篷,走进光秃秃的城市里。

龙的去向是这样的。

它们躺着……

不是死了,不是睡了。也不是在等待,因为等待意味着有所期待。我们要找的那个字眼多半是……

……愤怒。

它还记得真正的空气从翅膀下流过的感觉,记得火焰那纯粹的愉悦。上方是无垠的天空,下方是有趣的世界,满地跑来跑去的小东西。在那里存在的质地也不同。比这里更好。

可正当它开始享受的时候,它却遭了暗算。它没法再喷火,被送回老家,仿佛它不过是某种毛茸茸的犬科哺乳动物。

世界被从它手上夺走了。

在龙的大脑中,爬行动物的神经元里燃起了一个念头。也许,只是也许,它可以重新夺回那个世界。它被召唤,又被轻蔑地驱逐。但或许它能找到一条小径、一点气味、一条线索,领它重新回到天空……

或许存在着一条思维的小道……

它记起一个头脑。一个暴躁的声音,充满了自以为是,那头脑几乎同龙的有些类似,只不过规模要小很多、很多。

啊哈……

它舒展开翅膀。

兰金小姐给自己做了杯可可,听着屋外管道里雨水的汩汩声。

她脱下那双可恶的舞鞋。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它们看起来活像一双粉红色的独木舟。然而,就像那个有趣的小军士说的,责任在召唤。兰金家是安科-莫波克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而她是这个家庭的最后一个代表,她必须去参加庆功舞会,去表达自己的良好意愿。

维帝纳尼大人很少办舞会,有人还专门为此编了首挺流行的小调。但从现在起,舞会是再也望不到头了。